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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個故事,都有一個結局,這個也不例外……”我緩緩抬起頭,手指指向天花板,“……而這個故事的結局,就在今天,就在這裡。諸位都將成為見證人,見證一段漫長宿命的完結。”

  一位記者站起來道:“這是一個好故事,但它到底能說明什麼呢?許一城也許是無辜的,但和這個玉佛頭的真偽,好像沒什麼關係吧?剛才這位老師說了三個破綻,你有相應的證據反駁嗎?”

  “不,我沒有。”我搖搖頭,“藥老爺子說的,都是實打實的質疑,辯無可辯。”

  台下觀眾轟的一聲,噓聲四起。藥來和台下的藥不然對視一眼,眼裡神色都稍微緩和了些。我突如其來地站出來,不在他們計算之內。現在看到我只是在講家族史,對他們不構成威脅,都鬆了一口氣。木戶加奈站在遠處,神色又變得緊張起來。

  我看了一眼劉一鳴,老先生神色還算平靜,可右手卻在微微顫抖。我再度開口道:“劉一鳴老師曾經告訴我一句話:鑑古易,鑒人難。這句話讓我受益匪淺。古董的鑑定,往往不局限於器物,也在於鑒人。比起死物來說,人性的千變萬化,才是最難了解的。一旦熟知了人性,則器物真偽,便可應刃而解。”

  我慢慢走到佛頭處,撫摸著它的頭頂:“古董的真與贗,並非簡單地如我們肉眼所見的那樣。有時候,你必須要了解人,才能了解器物的價值。只有了解我爺爺的情懷和堅持,才能知道這佛頭的真假。因為我們鑒的不是器物,而是人心。”

  台下一片寂靜。

  “那麼這佛頭到底是真,還是假?”

  喊出這一句話的,是藥不然,他帶著一絲狠戾的笑意。我能體會到他的用意,這是一個兩難境地:如果佛頭是真的,那麼許一城就是漢jian;如果佛頭是假的,那麼五脈的終結,就在今日。無論我堅持哪一個主張,都會失去重要的東西。

  我不慌不忙地答道:“佛頭是真的,同時也是假的。”

  台下頓時譁然。這是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也是一個自相矛盾的答案。藥來皺眉道:“小許,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解釋道:“藥老爺子剛才提到,這佛頭有三個破綻:脖頸處的裂隙;佛像的面容以及頂嚴風格。我在第一次看到佛頭時,也注意到了這三點。那時候的我,和藥老爺子一樣心存疑竇,直到了解了我爺爺許一城的臨終遺言,才發現其中的微妙之處……”

  藥來的眼神霎時變得驚駭,他應該知道這青銅鏡的存在,但沒想我已參透了箇中奧秘。

  “我爺爺在行刑之前,曾經把一面唐代海獸葡萄青銅鏡交給一位朋友。這面青銅鏡很奇怪,它被故意擱在一處冰窖里。大家都知道,在低溫狀態下,青銅鏡很容易沾染錫疫而化為粉末。以許一城的閱歷,怎麼會犯這種低級錯誤?所以結論只有一個:他是想通過這不正常的狀態,做出暗示,希望在不被日本人注意的前提下,傳達出一條關鍵信息。可惜那位朋友對古董不熟,未能留意。後來這鏡子流落到河南,很快因保存不當化為粉末——好在暗藏於鏡中的提示被保存了下來,這個提示,只有兩個字:寶志。”

  台下大部分人面面相覷,不明白這兩個字有何玄妙。沈雲琛忽然起身:“寶志,莫不是南朝的那位高僧?”我點頭道:“沈奶奶說對了。寶志,乃是在南朝齊、梁之間活躍的一位高僧大德。他舉止頗為怪異,長發赤足,在錫杖上掛滿剪刀、扇子、鏡子,行走於城鄉之間,屢現神跡,頗為百姓所信奉,被尊稱為寶志大士。”

  “一個南朝的和尚,跟唐代女皇有什麼聯繫?你繞了半天圈子,佛頭到底是真是假?”藥不然跳起發難,他顯然也想到了什麼,有些發慌。我抬手讓他少安毋躁,朗聲道:“寶志和尚一生,有許多靈異事跡,《景德傳燈錄》中有過許多記載。其中有一個故事,最具神奇色彩。這個故事,與我們今日的佛頭之爭,密切相關。”

  觀眾們瞪大了眼睛,等著我說,記者們甚至忘記了拍照。整個局勢,已隱然在我的掌控之中。

  “齊武帝時,寶志和尚因妖言惑眾的罪名,被關入監獄。一直到梁武帝即位,他才被放出來。梁武帝沉迷於釋道,對寶志和尚尊崇有加,特意請入宮中供養。當時在南朝有一位大大有名的丹青聖手,叫做張僧繇,被梁武帝召進宮中,為寶志和尚畫像。寶志和尚問梁武帝:請問陛下是要畫皮相,還是要畫法相?梁武帝說當然要畫法相。於是寶志當著梁武帝和張僧繇的面,伸出食指,在自己的面門豎著一切,一張人臉頓時被一分為二,向兩側裂去,裡面出現的,竟是觀世音菩薩的面孔。這觀音相分為十二面,神色各有不同,流轉變幻,玄妙不可言說,張僧繇端詳良久,根本無法下筆描摹。

  “多虧了一位好朋友的提示,我才把寶志與《景德傳燈錄》里的這個故事聯繫起來。這個故事,是一個非常關鍵的提示。有了它,我們才能解開佛頭之謎。”

  說到這裡,我緩緩從懷裡拿出從四悔齋帶出來的一件工具。這是一把小榔頭,鐵頭,木身,握手處還裹著一圈膠皮。我面帶著微笑,拿起榔頭朝著玉佛頭砸去。

  見我突然暴起發難,觀眾席上發出驚叫。幾個保安見狀不妙,要衝過來阻止,但他們的速度哪有我手裡快。在眾目睽睽之下,我揮舞著榔頭,重重地砸在了佛頭的頂嚴之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這一聲深沉悠遠,如古寺晨鐘,像是敲到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中。

  我又敲了第二記、第三記……在保安把我按倒在地之前,我一共敲了五下,每一錘,都砸在了那突兀而高聳的頂嚴之上。

  “佛頭碎了!”一個坐得近的嘉賓顫聲喊道。

  只見玉佛頭頂的頂嚴被我敲出數條粗大的裂隙,那些裂隙朝著下方瘋狂伸展,眼看就要遍布到佛頭。這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當裂隙發展到玉佛額頭時,卻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所阻止,像是奔流的洪水被導入兩條水槽一般,繞過佛臉,沿著那兩道裝飾用的額簾向兩側延伸開裂,到耳廓,到脖頸,到腦後勺,整個佛頭除了臉部,都密布著裂紋。

  隨著“嘩啦”一聲,這些裂紋終於玉碎崩解,大片大片的碎片掉落在台子上。這時候大家才注意到,與其說是崩解,不如說是剝落,碎裂的只是佛頭的一層外皮,就像是蛇蛻掉了一層舊皮一樣。當碎片全部落光以後,出現在所有人面前的,竟是一個全新的佛頭。

  這尊玉佛頭的面部仍是武則天的雍容造像,可頭頂、耳部、腦後等地方,卻與剛才截然不同,流光溢彩,靜謐不可名狀。

  我甩開驚駭的保安,捧起佛頭,平靜地對台下所有人說道:“給大家重新介紹一下,這一尊,就是武則天供奉在明堂內的仿則天面容彌勒玉佛。”

  全場的人都呆住了,沒有人說得出話來。一尊假佛毀去,一尊真佛現身。這是何等奇妙的事情。人的大腦無法立刻反應過來。即使是藥來,也瞪大了雙眼,目光不肯從那尊玉佛上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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