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我看見他們兩人同時鬆了一口氣,然後向我綻開了微笑,明麗甚至走上來給我一個熱烈的擁抱,可是我不能自已,既然我已經想起了一切,我就不能再矯情掩飾: “你一開始就知道,對不對?”我對程青說“你早知道我就是“沈曉筠”,你認出我了,對不對?”

  明麗忽然睜大了眼睛。

  “哦,不,我承認我能一眼認出沈曉筠,她太特別了,可是我第一眼看到的林一曼卻徹底是另外一個人,所以我並沒有認出你,一曼,你長大了,完全變了,任何從前見過你的人,都不會相信你就是那個脾氣暴躁,性格乖僻的小姑娘。我是從懸在你床頭的那副畫兒猜到你的病可能和她有關,我曾經在一次很偶然的情況下見到過這副畫,不過,我還不能完全肯定,直到你親口說出那個名字,我想要斷定你和沈曉筠究竟有什麼關係,只有帶你到這兒來……”

  “等一等,我怎麼越聽越糊塗了?一曼怎麼可能是沈曉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明麗迫不急待的插進來說。

  “當然了,如果我不說,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從離開小鎮的第一天起,我就發誓要忘掉這裡的一切,我要把有關沈曉筠的一切全都埋葬,永遠也不要再被提起,於是我改了名字,跟從另外一家人生活,儘量讓自己像大家一樣過正常的生活,我以為這樣就可以徹底擺脫從前的夢魘,結果,我真的把什麼都忘掉了,我不記得我是誰,甚至連我的名字也忘掉了,從一開始的從來不敢回顧過去,變成了即使努力的回想,也只能看到回首的道路被一團迷霧所阻斷,可是我沒想到,我並沒有真正擺脫掉命運的詛咒,最終它還是找上門來,並把我帶回了這裡……”我自嘲的說,用手背拭去臉上已經冰涼的淚水。

  “這是一種心理選擇,是典型的自我心理防禦機制,當一個人不能承受曾經的苦難帶給自己的永無休止的折磨,她就會快刀斬亂麻,把那一段記憶徹底從生命中剪除,任其湮滅,不如此則不能繼續活下去,我說的對嗎?一曼?”程青替我做了更科學的解釋。可是明麗更加心慌意亂,她說:“一曼,你小時候,究竟過得是什麼日子,值得讓你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來逃避?”

  “明麗,我身上有很多各種各樣早已癒合的傷疤,我從來都不敢面對它們,即使我的幻夢中再現了受傷後脆弱無助的自己,即使我當時感受到了那種絕望的痛楚,我都沒能及時明白過來,因為那太痛苦,太絕望,以至於我寧可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願再重溫當年所經受的一切——那時候,我們一家人擠在這狹小的閣樓上,日子過的很艱難,我們很窮,常常吃飯都不能保證,可是爸爸卻喜歡喝酒,他總夢想著能有一天,成為最了不起的畫家,而事實卻總與他期望的相反,沒有人欣賞他的畫,他也不肯放下架子去街頭替別人畫像貼補家用,結果家裡除了那些跟本賣不出去的一摞摞油畫以外,日子簡直過不下去。有一天,媽媽終於受不了了,她和爸爸大吵一架,收拾東西走了,從此拋下爸爸和我,再也沒有回來。媽媽走後,爸爸徹底崩潰了,他整日整夜的播放著媽媽愛聽的老歌,喊叫著媽媽的名字,可是這一切都不管用,媽媽永遠的離開了我們,他開始瘋狂的酗酒,在我童年的記憶里,爸爸總是醉醺醺的。我成了爸爸的累贅,他開始打我,最初他只是用點著的菸頭戳我,後來用畫架子砸我,想盡辦法折磨我,我成了他的出氣筒,成了他發泄內心對生活不滿的對象,而我對此能有什麼辦法呢?我是他的女兒,是他唯一擁有的財產,即使鄰居們看不下去,偶爾勸勸他,也不能真正把我從厄運中解脫出來,爸爸有時酒醒了,會很後悔,他也會流著眼淚懺悔,可是一但他再次喝醉了,一切又會恢復到老樣子,鎮上的人都不願多管閒事,於是我的惡夢永遠沒有醒來的時候,仿佛被一條無情的鎖鏈固定在其中,註定要受這非人的折磨……”我說到這裡快要噎住了,不得不停下來,長長的換了一口氣,屋裡靜極了,明麗和程青誰也沒有說話,我頓了一頓,繼續講下去: “在學校里,我的境遇也是一樣,我貧窮,寒酸又總帶著滿身的傷去上學,同學們嘲笑我,不跟我做朋友,甚至在我的傷口上撒鹽,他們打我罵我我都不怕,連老師也不喜歡我,我總是交不上學費,他不太管他們,我開始恨,恨這世上的所有人,人們冷漠自私,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是那樣待我,我又怎能責怪別人的無情?我變了,變得更加不聽話,越來越不近人情,他們都說我是怪僻的小孩,又說我乖戾暴躁,這樣的我給爸爸惹了很多麻煩,他因此更恨我,揍我揍得更厲害了,可又有誰知道我內心的荒涼與悲愴!”

  “一曼!,想不到你有過這樣的經歷!”明麗震驚的說。

  “別太早同情我,真的,別太早,很快你就要徹底厭棄我了……”我冷笑著繼續講下去:“很多次,我都覺得快要活不下去了,我想到了死,可是我又真的不甘心,我才十一歲,我不願就這樣匆匆的來到這個世上,然後又匆匆的離開,我每次看到爸爸醉醺醺的身影,都恨不能和他同歸於盡,因為就是他親手造成我全部的苦難,我要讓他為這一切付出代價,就算搭上我自己的命也再所不惜,終於有一次,機會來了,我偷了房東大爺的老鼠藥,又偷了爸爸的一瓶酒,一個人躲在隔壁的洗衣店裡悄悄將鼠藥摻了進去,然後又把毒酒放回了爸爸的床頭,他平日睡醒的第一件事就是喝酒,所以他的床頭總是放著一瓶。我記得當時作了那件事以後,我即害怕又興奮,就像喝了酒一樣心跳加快,我躲在房門外面偷聽,我聽到爸爸打鼾,又聽到他在夢中罵人,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我才聽到他醒來,他開始叫我的名字,我知道他又準備打我了,可是他找不到我,我在門外藏的好好的,然後我聽到開瓶子的聲音,我在門外想像著他把酒喝下去的情景,當時我緊張到了極點,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上,可是我的腳就像生了根似的一步也挪不動,過了不久,我聽見門裡面傳來了粗重的喘息聲,接著我聽到爸爸痛苦的呻吟聲,沒有語言能形容我當時的心情,我就好象被魔鬼附了身,我感到了巨大的快樂!同時我又感到致命的痛苦,這兩種感情相輔相成,交織在一起,仿佛天生是一對摺磨人的孿生兄弟,註定要將我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我抑制不住強烈的感情,整個人抽搐起來,明麗這時像遭了雷擊一樣驚恐的看著我,仿佛不認識我了一樣: “那麼,後來呢?他們沒把你怎麼樣吧?”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