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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願讓人抱,也不讓人靠近。終日靜默宛如動物,或是翻著她哥哥也還沒讀懂的書。

  現在她也睜著像是可以看到異物的清澈眸子,望著父親。但是那雙眸子終於有了表情,一種幾乎是感激的表情。

  輕輕拉了拉父親的袍角,她露出生平第一次的笑容。

  或許她在情感上有嚴重的殘缺,但是她誕生的第一種情感,叫做“敬重”。她敬重害怕卻勇敢接受她的父母,這讓他們發出勇氣的光芒,很溫暖。

  “爹,我會聽話。”她願意為了這種溫暖聽從,她聽從是因為她願意。

  夫人喜極而泣的拉著她進屋,她的眼神飄忽的望向喜葉離開的方向。

  其實,她比較想去那邊,去那個人的身邊。不過她什麼也沒說,安靜的跟著進屋裡去。

  這是一個月如鉤的夜晚。明亮的彎月懸在天空,像是一抹蜿蜒的天之傷。

  天空宛如清澈的湖底,一點雲都沒有。但是這涼爽的山間,艷夏也柔和了起來,隨著山嵐斂起赤炙的裙裾,點點樹蔭,有著金黃小點撒落的陽光。

  喜葉伸了伸懶腰。短短的午睡如許甜美,他展眸,望著緩坡上青青的菜苗。

  附近人家都叫他“葉道長”。這個美麗卻窮困的山區多住著樵夫和獵戶,也多半有點貧瘠的梯田艱辛的種點雜糧。

  自從十年前喜葉雲遊之後,就拜別了師兄,在此結蘆了,雖然師兄托他整理這十年來搜集的典籍經冊,時時差人送糧食衣物上山,他除了筆硯紙墨外,其它都謝絕了。

  在尊道的時代,道士以化緣維生,常常有富家貴門禮請恭奉,但是他卻遠離城鎮,反而在這個窮困的山區開闢個菜園,養幾隻雞,認真的拿起鋤頭自耕自食。

  山區居民多半窮困純樸,對於這位住在緩坡的少年道長總有分敬畏。雖然他相當和藹可親,卻有種威嚴讓居民不大敢去打擾他的清修。但有時家裡有了病人、婦人懷了孩子,或者是婚喪,這個貧困到沒有道士願意駐留的山區,也只能去拜託葉道長。

  這位少年道長總是笑笑的,穿起道袍就走。雖然說既沒有擺什麼陣,也不搖著鈴舞著桃木劍,不過是誠誠懇墾的誦經,或者用桃木寫個安產符、平安符,到底是敬獻了心意。

  況且道長來了以後,這些年風調雨順,六畜平安,家家也都還有可以下鍋的米糧。對這些居民來說,就已經太好啦。他們也盡力的回報自己所有,或是幫葉道長修修屋頂籬笆,送他一籃雞蛋,幾把菜種,或是幫他積滿屋前屋後的柴薪。

  喜葉一直都是含笑著接受這些禮物,只是吃不了用不了的,會悄悄的出現在別個貧病人家的門口,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對葉道長越發誠愛。

  只是居民們不知道,這位“葉道長”事實上並沒有出家。

  “師父,你為什麼不讓我出家呢?”喜葉輕輕的自言自語,像是與山嵐交談一般。

  這是個詭麗的時代。精怪藏於山巔水傍,甚至化為人形步於市街之上。春秋以來萌芽的陰陽家躲過了秦的焚書,用世家傳承的方式直到這個時代,又吸收了道家哲學思想,成了有史以來第一個有系統的宗教──道教。

  在這個時代,道教粗顯面貌,卻還沒有系統性的整理。各種宗派各有所長,卻又互有所短。喜葉不願留名的師父是第一個開始整理典籍的高人,傳到大師兄司馬承禎,更因為承禎圓滑的手腕,高超的德行,建立了道教最初的制度。

  師父一直樂見所成,但是卻留下遺命,“喜葉繼續清修,不許出家。”

  為什麼不許出家呢?連疼愛喜葉的大師兄都訝異,這個師父晚年才收入門的少年得意弟子,為什麼獨獨不許他出家與自己共同努力呢?

  但是師命難違,承禎只能皺緊眉,“師弟,師父遺言必有深意。你我資質駑鈍,需細細思索。師父要你不許出家,你且跟在我身邊,四出雲遊尋找搜集失散典卷吧。”

  雲遊十年,師兄弟仍未參透師父遺命。喜葉攬了搜集而來的典卷,悄悄的在這荒山結蘆,整理起浩瀚書海。

  身就算未出家,他的心已然出家了。悠然與四時共度,宛如與天地一體,萬物為友。

  起了些絲雲,緩緩滑過碧洗的晴空。他遠望,心思清澄,只有種單純的喜悅,緩緩的升起…

  只是偶爾,非常偶爾的時候,他會想起那雙沒有情緒,乾淨的眼睛。

  不知道那個小小的貪狼星可安否?或許,他和唐時在本質上很接近。只是他習慣用笑來掩飾,而唐時,很誠實的面無表情。

  唐時。

  突然暗了下來。像是所有的喜悅都被奪走,什麼都不存。只有陰冷和絕望。他極目,卻只見陰風慘慘,慘白的閃電閃爍於天,一抹弦月凌空,宛如天之傷。

  斷裂。他看見桃木符斷裂,濺上許多鮮血。他的元神不由自主的被拉出去,像是被無聲的尖叫勾去,等能看清楚周遭時,他正和一個穿著鮮艷舞衣的少女面對面。

  她滿手的血污,圓睜著的眼睛像是什麼也看不見。不知道是痴了還是瘋了,她伸手去摸屍體不再流出血的傷口,在露出腸子的慘白無意識的摸索。

  望向地上斷裂成數片的桃木符,他輕呼,“唐時?”

  那少女望著透明的他,眼眸漸漸的凝聚了焦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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