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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凌片刻的表情無措得讓人心酸,如懵懂不知事的稚子,被棄鬧市街頭,舉目望去,全是陌生面孔。他道:“徐帥在我面前幾無避諱。”

  徐知命將陰謀擺在台面之上,那些尋藥訪仙,搜羅各樣醫方,各種道術靈通,他通通都知曉。

  “終是我的過錯。”姜凌心灰意懶,只感罪孽纏身,“我自以為自己堪破生死,視死如常,然而徐帥費盡心力為我訪藥續命,我未曾堅拒過。我,心中到底藏著隱秘的奢望,盼能回復康健與常人無異。”

  “少時我便拜徐帥為師,他與我,情若父子。”姜凌道。

  不良司這把刀到了承平帝手裡已生鏽跡,慢慢便會歸鞘封存。姜凌極少時,承平帝就已暗中將整個不良司交給了他,一來,他確實心疼九子,司中若有奇人異士能治姜凌之疾,無疑是好事一樁;二來,九子因欠缺康健,註定只是一個閒散親王,心疾使然,自小便淡泊靜氣,不良司這把刀就更加無用。

  以徐知命的才智,不會看不透承平帝的打算,他畢恭畢敬地領了命,去見在行宮靜養的姜凌。

  姜凌永生都不會忘記那日午後,暑熱逼人,烈發如火球般放肆地散發著灼湯,便是避暑的行宮也失去了往日的清涼,夏蟬鳴噪聲聲。他身邊的繼後親指的女宮擔心蟬鳴擾他午睡,指使著一眾小內侍粘蟬。

  那幾個小內侍都還年幼,興致勃勃地頂著竹杆,即便熱得滿頭是汗眼裡也帶著笑意。他躺在廊下的一張輕榻上,象牙席親膚帶出一絲涼意,然而,他全無睡意,羨慕地看著小內侍們你來我往地捉蟬。

  他貼身的內侍比他年長几歲,細微體貼,知他躺著無趣,招手喚來一個小內侍捉了一隻蟬,扯去翅膀放在一邊的案几上哄透他。

  丟了翅膀的蟬蟲子在那苦苦掙扎,爬上幾步,又被內侍拿細棍挑了回去,蟬蟲頓了頓,重又向案邊爬上去,好似不知疲倦。

  許是夏日太過煩躁,許是看蟬只能困於指寸之間,令年幼的他感傷己身,他難得語帶薄怒,吩咐貼身內侍將蟬放生。

  貼身內侍吃了一嚇,趕忙捧著蟬去放生,一頭撞衣袂飄飄恍然若仙的徐知命身上。徐知命接過蟬,笑道:“前人贊蟬潔淨,道蟬蛻於污穢,以浮游塵埃之外;又贊蟬潛蛻棄穢,飲露恆鮮。謂之蟬中清蓮。”

  他說罷,一斂寬袖,深揖一禮:“不良司徐知命拜見璟王。”

  這人便是他今後的老師?姜凌意外地失禮了,直聲問道:“徐師也認為蟬品性高潔?”

  徐知命輕笑出聲,他的笑聲如晨間的清風拂面而來,然而,他的言語卻尖利如矛,他道:“甚惜,世人不知蟬啊,不知它為一害。”

  “蟬為害?”姜凌驚詫不已。

  徐知命托著蟬,示於他面前,笑道:“大王細看這隻蟬蟲的口器,形如尖刺。幼時它躲在污泥之中,吸取樹根根汁,大後破土而土,吸取枝杆樹枝。”他又指殿中古樹,“大王,這些與人綠蔭遮蓋的樹木苦蟬久矣。”

  姜凌細看蟬蟲,果然如徐知命所說有尖銳的口器,他敏而好學,追問:“不過,又怎知徐師所說為真?飲露之說為假?蟬蟲口器雖利,也可吸飲晨露。”

  徐知命輕笑道:“大王若是有心,不如細查蟬蟲浮生,便知真假。”

  姜凌頓時意興闌珊:“阿父與阿娘定然不肯。”

  徐知命反手向上攤開,意為要與姜凌診脈:“大王見諒,可否?”

  姜凌倒不在意這些他的唐突,將手腕遞與徐知命。

  徐知命凝神推診,末了道:“大王有心疾,忌躁鬱悲怒,不過,人非脆紙薄冰,無須過這般戰戰兢兢。”

  只這一面,姜凌便已心折,心悅誠服地拜徐知命為師。徐知命學識淵博,無有不精,為人又極為雅致,他們師生本就投緣,再兼長日相處,姜凌一載內見徐知命比見承平帝的次數還多,彼此情份自然非同小可。

  待他日益年長,徐知命為他命格康健操心忙碌,偶也發狂悖之語,道:既知命,怎能認命?人生天地間,命當由己。

  徐知命不認命,也不讓他認命,他近乎無所不用其極的尋找為他改命的方法,只是……

  姜凌閉了閉眼,他沒料到,徐知命會為萬人為祭,事敗時,仍不束手,將他移魂至自己兄長軀殼之中。

  他與姜准同胞骨肉,姜准混賴粗魯,待他卻極為愛護,笨手笨腳地小心呵護,憂心他生氣病發,在他面前從來都是賠著小心,連大氣不敢喘。

  可他現在,竊兄長之命而活……

  姜凌頹喪掩面,他所欠良多,死不抵罪,根本不知如何償還。

  .

  雷剎無言靜默,品不出其中滋味,若姜凌所說非假,他既罪又無辜。徐知命的所思所想,如江海,其深不可測。他所作所為,看似只為姜凌打算,實則也將姜凌拖入深淵,若只是為己,又是所求為何?

  “徐知命道天下將亂,認定唯你能救萬民於水火。”雷剎想了想,“九王既欠了天下人,不如就還天下一個盛世太平。”

  姜凌不語,老僧入定般坐了良久,道:“副帥可願為刀?一柄懸於我姜凌頭上的刀。”

  此話一出,雷剎也大為驚訝,以姜凌的品性,若他為天下之主,想必會善待子民,徐知命攝萬魂引天雷改命,許真能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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