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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媽媽是知道周韻的悶葫蘆個性,當下也不多說,只笑道:“昨日大老爺傳信來,說是四日後就到,能趕上一家子團圓過中秋節呢。”蔣家大老爺考了二十多年的鄉試,屢敗屢戰,今年恰逢科舉年,兩個月他前便帶著僕從去了省城蜀州城備考,如今算來考試已經結束,也是該回家了。周韻面露歡喜:“伯父回來,老太太心裡也高興些。”她沒有問考試結果,從齊媽媽的話里已經聽到了結局。想必又是三年的等待,等下一次的鄉試機會了。齊媽媽笑笑,告辭離去了。

  周韻目送她離去,自己又坐在桌邊出了會神,才想回去隔壁,便聽得有人來報吳老六家的來了。周韻微愣,她原本是打算把jú芳和那兩個丫頭都交了吳老六發賣,可最後還是決定將jú芳送到庵堂,那兩個丫頭送了鄉下佃農家做媳婦。於是也就不和吳老六家的相干了,無人走漏風聲,她這會兒卻巴巴地來了,卻不知是何緣故。周韻心裡閃過一個念頭,不免又驚又喜,忙道:“快請。”

  吳老六家的一身玫瑰紫的綢緞褙子,照舊是往日那笑呵呵的模樣,慈眉善目的看著不像是個人牙子,倒有幾分像個惜老憐貧的富家太太。她一見周韻便哈哈笑道:“托奶奶的福,您要找的人這會兒就在秦楚呢。”

  周韻心裡陰鬱一掃而空,忙起身道:“在哪裡?我這就去請了來。”說著就要吩咐下去。

  吳老六家的忙笑著攔道:“三奶奶這麼心急做什麼?我們那兄弟年紀大了,又是才到的這裡,這會兒還在我家休息呢,我就是來知會奶奶一聲,若要請人,後日一早就來我家下帖子。”

  周韻聞言,忙定定神,笑道:“多謝老吳嫂子,這樣的事派個人來知會一聲也就罷了,你親自前來,實在是太客氣了。”

  吳老六家的擺擺手,慡快笑道:“若是別人也就罷了,三奶奶孝心虔誠,又和我投緣,少不得只好想法子把人給請來了,只是他人老了脾氣大,跟個老小孩似地,一概行事作風都古里古怪,若有什麼衝撞府上的,還請三奶奶不要見怪的好。再者,他實則來我們這裡小住養老的,不想鬧得沸沸揚揚大伙兒都知道沒個清閒,所以也請三奶奶不要聲張的好。”

  周韻聽了這話,知道她是特地為了自己的請求才將人請來的,不免心中感激,忙點頭道:“吳嫂子儘管放心,我定會照做。”

  有了吳神醫的好消息,周韻心裡的陰霾消散了許多,偏巧中秋將至,回周府也有名正言順的名號。她一路想著這事,連自己習慣性走回了正房也沒發現,蔣世友正在練字,見她邊走神邊慢慢走到桌前坐下又繼續撐著桌子發呆,忍不住問道:“娘子在想什麼?這樣全神貫注。”周韻一驚回神,一眼看見近在面前的蔣世友,手忙腳亂下險些碰倒了手邊的茶杯,頓時窘得臉色通紅。好在她段數高超,不過幾個吐納的工夫,臉色又漸漸恢復白皙,她輕咳一聲,道:“方才齊媽媽說大伯父就要回來了。”

  “哦?”蔣世友隨口道,他停住的筆繼續開始寫下一划,顯然對這個問題並不很關心。

  周韻繼續道:“大伯父這回又沒有中舉,三爺若是和他見面,言辭上注意些為好。”

  蔣世友的注意力被“又”和“高中”這兩個詞吸引了,他好奇道:“大伯父這是第幾次鄉試了?”周韻心裡默默算了一遍,道:“應該是第七次了。”

  蔣世友目瞪口呆,他迅速算了算,鄉試三年一次,三七二十一,也就是說,這位蔣家大老爺花了二十一年在鄉試上頭了,在現代,絕對算的上考試專業戶。周韻見他震驚模樣,忙道:“這並不稀奇,有些人七八十歲才中舉的呢。大伯父雖屢屢落地,卻從不氣餒,縣裡文人提起他也甚是敬佩的。”這裡還有些話不方便多說,原本已經是秀才的大老爺走的是經商一路,偏生不幸的是有了個十四歲中秀才,十七歲中舉的神童弟弟,更不幸的是這弟弟英年早逝,蔣老太爺捶胸頓足悲傷不已之餘,便把希望放在了大兒子身上,逼得已經娶妻的大老爺重新撿起書本開始念書備考,從此每一屆鄉試都再未缺過席。

  蔣世友不知這層緣故,只以為是蔣大老爺自己思想覺悟高超,不由得自愧不如,他遲疑道:“若是有朝一日中舉了,會不會反倒不妥?”范進中舉即發瘋的先例家喻戶曉,若是得不償失就不好了。周韻一番沉吟,肯定道:“應該不會,大伯父昔年經商,也是經過大喜大悲的人。斷然不會為了這樣的事而承受不住。”

  蔣世友點點頭,他放下筆,認真地看著周韻,問道:“娘子,你覺得我適合做什麼呢?”周韻略顯疑惑:“三爺是說哪一方面?”

  蔣世友慢慢挪過來,坐在她對面:“我想過了,雖然我腿腳不便,可老這麼無所事事總歸是不好。讀書或經商,又或者別的什麼事,大伯父都這麼努力,我也總得給自己找些事情做。”這事有些突然,周韻一時沒回過神,以前的蔣世友因著腿腳殘疾身體孱弱的關係,入不得官場又也入不得商場,家裡分得的財產,若是不大手大腳揮霍,也能不愁比不愁穿安穩度日,他惆悵憋悶下成日裡便只愛陰沉在院內屋裡和妾室丫鬟們逗弄為樂。

  如今見他另有想法,周韻斟酌一番,慢慢組織語言道:“三爺身子不適,當不得勞累,讀書經商的事都使不上力氣。要做一樣事情,首先是要身體好經受得住。三爺不如先養著身體,在慢慢想想自己愛做什麼,橫豎咱們家裡錢財不缺,不著急。”

  蔣世友本是有些小興奮地和她說起這個事,不料碰了個軟釘子,他也沒辦法,只好點頭應是。兩人再沒有誰開口說話,一時氣氛安靜得有些尷尬。

  從昨晚那場戛然而止的談論之後,他們之間似乎就開始瀰漫起這樣的尷尬。一直被粉飾的太平仿佛被一個小錘子敲了一下,上頭漸漸裂開慢慢的細紋碎痕,只是兩邊都倔強地撐著,都不肯讓它碎裂,也許是隔著一道屏障更容易相處,又或者是不敢面對失去屏障後真實的對方,更不敢被對方看到失去屏障遮蔽後真實的自己。每一次交談都略略提心弔膽,交談結束後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暗暗鬆了一口氣。周韻的話越來越程式化,蔣世友也興味索然,久而久之,開口聊天成了個沉重乾巴的事情,讓人疲憊不堪。可即便如此,兩人誰都不肯打破那搖搖欲墜的屏障,淺嘗輒止的嘗試後是更加深的退步。像是在等什麼,又像是在避開什麼。

  如果他們肯開口將這樣奇怪而矛盾的心情告訴另一個人,也許旁觀者會笑著說這是兩個已經看對眼的人在患得患失,偏偏他們在這世間沒有朋友,在自己想明白前,也就只能繼續迷在當局中。

  府里的兩位主人間的關係變得這樣奇怪,連帶著整座蔣家東府都烏雲罩頂,每個人都小心翼翼,連大氣都不敢出。尤其是四位姨娘,更是噤若寒蟬,jú芳的事她們模糊知道了些,不免物傷其類,自己也有些焦慮,周韻那番敲山震虎的話更是讓人不寒而慄,比起路邊突然遇上狼更恐怖的是身邊的羊突然變成了披著羊皮的狼。幾日下來,四人幾乎連自己小院的大門都沒出去過。

  紅袖在屋裡焦躁不安地走來走去,手上一方紅羅帕幾乎撕扯出裂痕,綠衣坐在旁邊繡花,瞧她踱來踱去,不免嘆道:“我的好妹妹,你再晃下去,我眼睛就花了。橫豎是jú芳出了事,平日裡蘇曉因和她最親厚,要著急也該是蘇曉因著急才是,與我們什麼相干?你有什麼好心虛的?”

  綠衣隨口一句話倒戳中了紅袖心事,她嚇得臉色一白,忙遮掩道:“自然不干我們的事,可是這不是有些唇亡齒寒麼?”說著,她一甩絹子,佯裝鎮定地坐回椅上,端起茶灌了一大口。

  綠衣繼續拿起繃子繡花兒,口內道:“憑什麼唇亡齒寒,也到不了咱們身上,咱們是誰?和三爺從小到大十幾年的情分,豈是那些一年兩年的妖媚子狐狸精可以比得的?只要咱們不出大錯,平日恭敬著三奶奶,縱有些錯處也不打緊的。”

  這話說得紅袖越發心虛著急了,若真是小錯倒也罷了,她前幾年趁著手頭寬鬆,也偷偷放了幾百兩銀子的高利貸,雖說一直都走運沒被發現,如今也是時過境遷,可是真要別查出來,只怕也是jú芳這樣的下場。紅袖心裡焦急萬分,恨不得讓那些知情人全都封口閉嘴的好。

  綠衣繼續慢悠悠地繡著花,不慌不忙道:“只是以前倒完全沒瞧出來三奶奶竟是個隱藏的高手,這些日子布下局,逼得jú芳不得不上鉤。如今府里形勢大變,她牢牢抓穩了府里大權不說,還獨享了三爺的寵愛,若是生下個一兒半女,此後便再不能小看了。”兒女子嗣始終是東府里不能明說卻始終在暗鬥的話題,偏生幾年下來誰的肚子都不爭氣,沒一個人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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