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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把她送走……送得遠遠的,就當作她已經不在人世,你不要殺她,你放她一條生路……我只要她好好活著,只要活著……”夫人反反覆覆,嘴裡全是這幾句請求。

  冗長的凝滯,除夫人的哭泣、莊主的沉喘,周遭奴僕的噤若寒蟬,再無其它。

  “此事,誰都不許說出去,否則按莊規處置!”莊主的重喝,打破沉默。

  衛家莊甫獲的掌上明珠,因急病去世這消息,隔日成為城中話題,喧囂沸騰了幾天後,也就漸漸淡去了。

  對外宣稱因病去世的她,被送去鄰鎮郊外一處尼姑庵。

  因爹娘未為她取名,雇里老師父便喚她“了緣”。

  了緣,了凡俗父母之緣,了紅塵糾葛之緣。

  她與衛家莊的緣,確實也僅此而已。

  未曾料想,有朝一日,她竟是因為被視為妖物而捨棄。

  妖,上一世,她最懼怕之物。

  她才知道,世人對待他們口中的“妖怪”,何其嚴厲,幾欲置人死地。

  而她曾經,也隸屬他們一員,做著同等殘酷之事。

  不,她做過的,更加不可原諒。

  傷她之人,雖是名義上的父親,實則並無感情,她能理解他的激烈舉措。

  她傷之人,卻是那麼深愛著她,捧上一顆真心相伴,竟遭她背叛踐踏。

  她在庵中長大,除慈愷師父知曉她身世,其餘庵人皆以為她是棄嬰,慈愷師父可憐她,才拾回庵里收留。

  庵里歲月靜謐,通佛聲悠揚,偶有香客三三兩兩,與世隱絕,倒也很好。

  她文靜乖巧、不吵不鬧,一般稚兒不似她如此的懂事,甚至,極快學會走路、認字,師姊們笑她像個小大人,給糖也逗弄不笑,挨罵也不哭。

  她們又豈會知道,她肉身是個娃兒,但裡頭的這抹魂魄,比師姊她們都還要年長數歲。

  十年相安無事的光陰,卻在某日傍晚,了塵師姊去請師父們用膳,恰巧聽見慈愷與慈銘兩位師父的對話,說著有關於她的家世、她的過往、她被送入庵里的緣由。

  蜚短流長的散播速度,迅疾如電,許是庵寺也小,不消多少時刻所有人都知曉了,她哪是路邊拾來的可憐孩子?她是個連爹娘都不敢要的妖物……

  靜謐的歲月,破碎,也不過一瞬之間。

  師姊們看她的眼神,不再相同,那樣的眼神,她在哪裡見過……

  是了,養魚石槽水底,凌亂波光間,雙手死命想將她按至槽底,她該喚之為“爹”的男人臉上,也是這眼神。

  有些師姊欺她,說她們是正,她是邪,正邪不兩立,而她們口中的“不兩立”,卻無比幼稚排擠她,趁她擦拭佛堂時,踢翻髒水盆,弄得她一身水濕;她去柴房取柴時,將柴房口上鎖,任她在柴房裡關上一整夜……

  慈愷師父制止過師姊們,但成效不彰,只不過是將那些欺負,由明化暗,加上她從不告狀,即便額上帶有被小石子砸出的血口,師父問何人所為,她也只是閉唇不語。

  末了,慈愷師父嘆道:你別怨你師姊們,多年前,庵里曾遇群妖襲擊,傷亡慘重,恐懼使人狂,她們只是害怕,也許有一日,她們會發覺你並沒有與她們不一樣。

  那些欺負,一點也不值她在意,就她看來,純粹是孩子行徑。

  大人欺負起“妖物”來,才真的叫可怕。

  除慈愷師父真心待她,庵中其餘師父,並非如此,尤其得知她妖胎傳聞,對她的厭惡態度,遠勝過那些年輕小尼。

  畢竟當年妖襲事件,那些師父皆是倖存生還者,見過妖物濫殺無辜的無情恐怖。

  念佛之人,豈不該心存善念,對異於常人者,多出一些寬容?

  顯然,她未能有幸遇上,才會與幾位師姊隨慈華師父上山采菇時,遭她們設計支開,獨自一人在山林里迷了路。

  她急於與師姊們會合,在遠比她還要高的草從間,摸索尋覓。

  隱約聽見有交談聲,似在不遠處,僅聞聲,未見影,她正欲揚聲求援,卻率先耳聞慈華師父說道:“那小妖物迷了路更好,若被山中野獸捕食,也算是老天有眼,替我收拾麻煩。”

  求援聲,鯁在喉間,默默歸於無語。

  因為知道,就算是求了,也不會有人救她。

  她靜佇原地,聽著聲音逐漸遠去,周遭,只剩鳥叫蟲鳴。

  夜,來到。

  入了夜的山林,不存一絲絲的光,樹蔭蔽天,阻擋月華,連想看清楚腳下狀況,都很困難,更別說是尋找返回庵中的路。

  可夜溫驟降,身上灰色袈裟不夠禦寒,若在山林中待上夜,凍死一個七歲女娃都不是不可能。

  她掙扎該繼續摸黑尋路,或是找個能暫時棲身之處,熬過這夜再說……

  不可以往那邊走,那邊有狼!

  她腳步遲疑,以為是自己太倦太累的幻聽,左右察看之後,確定另無旁人,正準備繼續再走—一就跟你說不能走那邊呀!

  這次,聲音加大,右側草從沙沙擺動,突然竄出一物——

  她嚇了一大跳,因而跌坐在地,定過神後,發現竟是一隻小兔兒。

  她沒動,它也沒動,彼此互視良久,兔兒往另一方向跳兩步,回過頭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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