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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日下邁了兩步,南霜身子便晃了晃。於桓之慌忙將她扶住,隔著黑紗,只能瞧見他抿唇擔憂道:“又累了?”

  還是前幾日的時候,南小桃花趕著路,身子忽然一軟便徑直跌在地上,好半天也爬不起來。於桓之心中緊了緊,又道:“待用了吃食,我們……便去雇輛馬車。”

  南霜只手攀上他的手臂,搖頭道:“不了,兩個月沒有音信,也不知如今的天水派,是怎樣一副光景,我瞅著銀子剩不多,得省著花。”

  於桓之驀地笑了一聲,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的臉,聲音似久長的嘆息:“我記得初見你時,霜兒什麼都懵懂,甚至連情愛之意也不曾識得,卻不知如今跟了我,連柴米油鹽,幾粒碎銀子,亦要精打細算。”

  語氣中的愧意藏在隱忍之中,他努力端出的笑顏,牽了她的手道:“無妨,不過一頓午膳,吃些好的,你也好生補一補。”

  客棧中有幾分喧譁。相比起蘇州,往來京城的人,卻是商戶偏少,官員偏多。

  凌霄客棧地處京城偏西,皇城之外,因而各中客人龍蛇混雜,時有江湖糙莽出入其中。

  雖說要好好吃一頓,桌上也不過是些清粥小菜,南霜今日體力與胃口均不濟,若進了葷腥的食物,反倒會覺得不適。

  兩人方吃了一會兒,便聽鄰桌來了幾個江湖人,身扛砍刀,虎虎生風的模樣倒是慎人得很。

  武林榮辱興衰數百年,然有幾個規律卻是不變的。一般說來,看著越厲害越唬人的江湖人,往往是愛八卦,好打聽小道消息的糙寇,而看起來翩翩儒雅的公子,抑或是慈眉善目弱不禁風的老人,才是真正的絕世高手。

  此番也不例外,幾個大漢將砍刀往桌上一放,便瑣碎地討論起一路見聞,幾聲猥褻的笑聲帶出的無非是誰家高樓的閨閣小姐回眸一笑,哪家畫舫的公子便丟了魂兒。

  小二上菜的時候,也與這幾個江湖莽漢招呼了一聲,又道:“聽幾位的口音,倒不像是京城本地人,鳳陽城的?”

  幾人中其中一人應了一聲:“小二哥好耳力,我哥幾個是鳳陽人,前幾月去了趟蘇州,看武林英雄會。”

  一提及“武林英雄會”,整個客棧都似安靜了些許。

  茶小二也登時變了臉色,顫聲道:“那幾位……”

  “啪”一聲,也不知誰拍了桌:“還好那日我兄弟幾個看了流雲莊少主的比試,便提前下了山,要不然,非得跟那群江湖惡賊一起死在這天平山上。”

  “可不是。”客棧中不知誰應了一聲,“江湖上也是平定久了,好容易有次盛會,偏巧趕上殺戮。也可惜了那流雲莊的少主,叫穆……穆什麼來著,哦對,穆衍風,年紀輕輕,武功驚世駭俗,若成了盟主,定也有一番作為。可惜啊……”

  話匣子一打開,客棧里的人七嘴八舌地便議論起來。

  “不是說穆衍風本打算四月就成親嗎?據說夫人還是那個跳驚鸞曲的小美人,本來好好一段姻緣……”

  “這兩人有什麼好可惜的?”客棧中不知誰又將話頭接了過去,“要說可惜,還是歐陽岳的親生兒子歐陽無過。這人生性懦弱,好容易在武林大會上威風了一次,結果第二日,便被人發現死在蘇州城外的小渡口,那個屍體血肉模糊的喲……”

  “死個歐陽無過有什麼……”又有知情人士開了口,聲音淡淡的,“便是那江湖小魔頭於桓之,不也一樣一命嗚呼,叫我說,這次天平山之劫,比起八年多前暮雪宮覆滅還要慘上幾分。”

  “這哪能比?八年前,蜀地十二派一夕之間毀於一旦,都是暮雪宮造的孽,因此即便滅他一個暮雪宮也是理所應當,這一次天平山的劫難,卻是武林各派互相廝殺,倒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哼!什麼說不出個所以然,那炸藥,分明就是歐陽岳那老賊指使人埋下的……”

  客棧中還在議論紛紛,於桓之持筷的手頓了頓,夾了一塊青菜,摸索著放在南霜的碗裡。

  江湖傳言,均是各家說各話,各家有各理,倒也不必理會,只嘆於桓之聽了這半晌,仍是連半點穆衍風的消息也未打聽到。

  今日南小桃花倒也反常,一頓飯吃得安安靜靜。平素里,即便她再累,趕路的時候若見著什麼稀奇的事,也在用膳時,撿些有趣的說與他聽。

  這念頭閃過,於桓之皺了皺眉,下意識喚了聲“霜兒?”

  人聲鼎沸中,等了好半晌,才傳來南霜一聲“嗯”,恍若蚊吟。

  於桓之心下一沉,伸手便去探南霜的額頭,觸手溫涼,卻滲著汗液,仿佛虛寒入體,可這明明是大夏天。

  對醫術,於桓之只是略懂,且只是常用來救治比武的內外傷,若要讓他細細分辨出個什麼病理,卻著實有些為難。

  沉吟了半晌,於桓之將筷子一放,伸手招呼了小二,淡淡道:“我娘子病了,不知這附近,哪裡有醫館?”

  客棧中的江湖莽漢正興致勃勃地談論名震一時的於小魔頭,店小二聽得入迷,也就隨便敷衍了一句:“出客棧門左轉就到。”

  於桓之聞言,點了下頭,將飯錢擱在桌上,便扶著南霜出了客棧門。

  午後的艷陽更烈,曬得人連眼睛都睜不開,南霜只覺身上忽冷忽熱,胃裡翻江倒海,不覺整個身子大半重量都倚在了於桓之身上。

  於桓之亦是著急,可他目不能視物,也只好囑她再撐一會兒,撐到醫館。

  豈料那小二本就是隨口說的,出客棧左轉走了一大段路,只覺夏陽燉耀,哪裡來什麼醫館的影子。正焦急間,於桓之卻聽南霜浮浮的聲音道:“桓公子,我沒有大礙,恐是這些日子嗜睡了些,沒什麼胃口因而吃得不多,好好調養些便好。”

  於桓之頓了頓,一手環住她,一手撫上她的手腕,探了一下卻道:“你的脈象倒也奇怪,身子忽冷忽熱,又不似中毒,到底……”話未必,一個念頭忽地閃過他的腦海,剎那片刻,於桓之竟被凍住一般僵在原地,連呼吸也幾近停滯了。

  “桓公子?”隔著黑紗,南小桃花見於桓之的嘴角抿成一條線,為自己探脈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松。

  兩人呆愣地立在大街中央,周圍人群攘往,唯獨他們這一方寸天地,像靜止了一般。

  也不知過了多久,於桓之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喜憂參半地問:“霜兒,你……多久沒來月事了?”

  南霜一愣,未想到他大街上竟問起這個,算了算日子便道:“有兩月了,大抵由於水土換了吧。”

  “不……不是,霜兒……”於桓之的聲音忽然變得飄渺起來,“我是說,也許你,也許你是……”

  話未完,街頭忽然響起馬車的疾馳聲,周圍行人紛紛閃避,偏偏兩月來,於桓之嘴角終於綻放的一抹會心笑容讓南霜看失了神。

  等她再回神來時,已經避無可避了。伴著撕裂的幾乎破空的馬鳴,就在南霜想要將於桓之推開的那一剎那,卻見那縷黑紗被忽然揚起的風颳走,墨發如海,眉眼如神祗,青衫帶著淡雅之香團團將她包裹在身下。

  南霜在失去神智的那一剎那,驚恐地睜大了眼,耳畔斷斷續續地傳來於桓之的聲音:“霜兒,我是說,也許你,也許你有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讓大家等久了……

  下次更新後,之之會把承諾的番外一起放上來。

  下更,2010/10/08

  第94章

  南霜在睡夢中隱約聞到淡淡的芬芳,像是兒時常在房裡燃得沉水香,澄清除慮,淡泊溫雅。

  後來她嫁去萬鴻閣後,便沒了這個習慣。這年的初春,當她嫁為人婦,於桓之在流雲莊的暉雨軒移栽了成片的桃花樹,如夢醒時候帶著桃色的廂房床帳一般,粉中帶暖。

  她悠悠轉醒聽見房間裡有人低語,還有藥湯的味道。床是溫暖的,再不是從蘇州至京城一路坎坷後客棧中的硬榻。

  南霜的手微微觸到綿軟的薄衾便倏然睜眼,坐直了身子。

  南九陽正在床前打瞌睡,見南霜一個激靈從昏睡中醒來,忙撐起了身子,喜道:“桃花兒你醒了?”

  南霜朝四周望去,陣陣風聲從洞開的軒窗吹進屋裡,拂過如初的梨花木櫃,雕花床榻——是天水派里她的閨房。

  窗外竹葉聲聲,翠綠如濤。

  可這一切安寧的景象,卻讓南霜的心底益發沉然,她看向南九陽喜滋滋地神色,半晌沙啞著聲音喚了聲“爹爹”。

  這一聲暌違已久的“爹爹”令南九陽百感交集。南小桃花出生至今,父女二人從未分別如此之久,近一年不曾相見,南九陽在女兒身上尋到幾分不曾有過的韻味。

  再不是從前天真爛漫的小花苞,而是平添了繼續沉斂卻更為璀璨的桃花。

  南九陽點點頭,還未來得及說話,手便被南霜一把抓住。她的目色焦灼,語氣亦急促:“爹爹,桓公子呢?”

  南九陽一怔,片刻將剛剛拿起的藥碗放下,嘆了口氣。

  南霜見南九陽如斯模樣,心緒更沉且感到幾許蒼白,她怔然道:“我記得,我跟桓公子在城西的一家客棧前。我病了,桓公子帶我去找大夫,後來街頭來了一輛馬車……”南霜頓了頓,聲音益發乾澀,“桓公子眼雖盲了,耳朵卻是極好的,他當時……”

  “桃花兒。”南九陽垂眸,是一副不敢看他的樣子,“那什麼,你先將自己的身子養好,桓之……至於桓之,你先別問了……”

  聽聞南九陽這般作答,南霜腦子轟然一亂,緊咬了唇,掀開被衾就要往屋外去。

  南九陽慌忙將她攔住,急道:“桃花兒,哎,桃花兒,你現在得多休息。”

  南霜動作頓了頓,定定地看著南九陽,決然道:“那爹爹你告訴我,桓公子現在怎樣了?”

  南九陽又是一愣,扁了扁嘴角,半晌支吾道:“桃花兒,不如你先休整一陣子,我過些時日告訴你?”

  南霜只覺啼笑皆非,還未回話,便聽屋門“啪嗒”一聲被推開,門外站著的,正是一臉冷色的於驚遠。

  於驚遠身著月白長衫,黯淡的光線襯得他的表情更加沉鬱。南九陽回頭望了一眼,便訕笑道:“桃、桃花兒剛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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