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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廂南小桃花欣喜地瞧著穆衍風與蕭滿伊對拜完畢,自個兒在心裡琢磨了一番,又道:“我瞅著你們此番成親,委實不太體面,日後得再辦過才是。”

  穆衍風笑了,道:“這是自然。”

  街頭的送親隊很長,老半天也未將人送完,周圍看熱鬧的人卻越來越多。於桓之的餘光朝喧囂處略略一瞥,朝穆衍風笑道:“少主現下不悔了?”

  “不悔了。”穆衍風大笑道,“多謝小於跟妹子。”

  於桓之略一沉默,目光卻落在遠天:“上京之路,我從前走過,也就出城這段繁複罷了,北面地勢低平,倒是好走。”於桓之頓了一下,又道,“少主記得帶著滿伊姑娘和霜兒多走官道,路上切莫用馬車。”

  穆衍風背脊忽然一涼,怔怔然道:“小於,你在說什麼?”

  於桓之又笑了,方才被雨水淋濕的發已經快幹了,素衣墨發,如神祗般的容顏,然而他的眼神中卻透出一絲淒迷:“我也不悔。”

  他轉頭決然地望著穆衍風:“我也不悔。我相信人生來便有劫難,我相信人應當一往無前,堅持所愛的,保護所愛的,珍惜所愛的。”

  劇烈的日暉籠罩著於桓之的神情,恍恍惚惚中,穆衍風瞧見他笑了,是從前常常有的調侃笑容:“不過我倒不如少主這般義薄雲天,壯志凌雲,常常為了一己之私孤注一擲,想要的,也不過與少主做個兄弟,與霜兒長相廝守。”

  “兄弟……”穆衍風愣神道,他忽然想起春深花樹之下,於桓之一番承諾——願與君結為兄弟,一生一世,患難與共。

  穆衍風大笑道,然而聲音卻有些發涼了:“小於,我們本來就是兄弟啊。你來了流雲莊不久後,我就把你當做兄弟啊。”

  像是久違了多年,於桓之這才寧靜地笑起來:“大哥。”

  這一聲大哥,像是隨風而至的囈語,穆衍風驀地恍惚了一瞬,下一刻,他眼裡似有水光,更多的卻是前所未見的豪情:“小於,便是我們現在狼狽,現在落魄,只要我們活著的一天,亦要頂天立地。”

  於桓之背身朝著街巷口,衣袂翻飛:“我明白的,頂天立地。”

  南霜的心裡也有些涼了,她愣愣地喚了聲:“桓公子。”片刻她有吞了口唾沫,問:“桓公子你怎麼了?我們會一起去京城,不是嗎?”

  於桓之不答,卻埋頭沉默了。

  生平第一次,脾氣極好的南水桃花動了怒:“你說過的不是嗎?成親後要和我一起去京城,要看看我爹,我師父,還有東街的老先生,看看我的故居,我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你說過的不是嗎?!你還說日後要帶我在水鄉一隅找一處景致絕佳的家園,種滿桃花十里,雇兩個烏篷船,接煙花和大哥,接我爹爹他們來做客。”

  南霜邊說邊慌慌忙忙伸手去拉於桓之的袖口:“你說過的,說過的!你還說要很多小小桃花,和小桓公子。我瞅著你是個言而有信的人,你若失信了,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南霜抬起袖口抹了把滿臉的淚:“桓公子,你不是說,你只有一個霜兒嗎?”

  街頭的送親隊與人群,漸漸形成合圍之勢,將四人包裹其中。而轎子中走出來的,並非是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新娘子,而是歐陽岳。

  南霜愣愣地瞧著周圍這一切,伸手去拉於桓之時,卻被他反握住手。

  於桓之低聲道:“方才與苗香打鬥,我中了毒。”他頓了頓,又說,“倘若我再動武,便會有毒素入體,與你們一起走,便是負累。”

  此言一出,南霜,穆衍風,蕭滿伊都呆住了。

  歐陽岳的聲音似從遠遠的地方傳來:“哼!於驚遠之子?”

  於桓之卻沉默著將一卷紅紙遞到南霜的手中,他說:“這嫁妝太好,我每日都翻來覆去看個十數次。”

  風將紅紙吹得獵獵作響,南霜呆愣地聽著於桓之說:“霜兒,我仔細瞧過了,紅紙的下方,還能寫下幾個名字,日後添上。”

  “不……不添了。”南霜睜大瞳孔,人已經恍惚,“日後便是要添,也是我家小小桃花,和小桓公子的……”說著,她又伸手將紅紙往於桓之手裡塞,邊流淚邊笑道:“你還給我做什麼呢?這是嫁妝呀,反正你那個宮燈聘禮,我是不會還你了。”

  於桓之又笑,伸手將她擁入懷中,掏出一朵桃花道:“方才從你髮髻上取下的。霜兒喜慶如桃花,美艷如桃花。這個留給我吧?”

  南霜身子一僵,片刻在他懷裡猛地掙紮起來。

  然而於桓之卻猛然扣住她的後脖頸,埋頭深深將她吻住。唇齒纏綿,帶著幾分決絕的氣息,連唇角也咬破了。

  可是最後,南霜聽到他說:“霜兒,我愛你……”

  也不知是幾次聽見他說愛她,可每一次,南霜都感到莫名的傷懷。仿若有洞房那一夜凋敝的風聲縈繞在紅燭洞房周遭。仿佛每次他說愛她,天地都褪色了,只留孤寂的兩人相依相伴。

  情到深處,方覺荒涼。

  於桓之點了南霜的穴道,將他往穆衍風懷裡一推:“好好保護霜兒!”

  他即便中了毒,但此刻動武,還能替他們擋上一擋。穆衍風狠抿著的唇滲出了血,忍著巨大的忿恨,環抱南霜攜著蕭滿伊,飛上屋檐離開。

  而南霜只見遠處一抹白影飛身而上,兵器聲四起,天地從此再也亮不起來了。

  哪一年的事呢?她想。彼時有流水潺湲,她在夢中恍恍惚惚醒來,見眼前有個極好看又有些眼熟的男子,貼近她瞧了瞧,說道:“唔……她一副豆芽菜的模樣,沉得不是她,而是她的嫁衣。來,把她的嫁衣扒了。”

  當時初秋紅楓蕭索,南霜嫁去萬鴻閣。洞房夜時她昏沉醒來,還以為那五官清雋的男子,便是她的夫婿,她從小便認定的那個夫婿。

  第90章 …

  *

  天光很明亮,將雨後的廊檐琉璃瓦照得耀目。南霜卻仿佛墮入一個昏昏沉沉的夢境。夢裡還是小時候,她手拿著對順來的鐵環,回身瞧見年少公子立在花樹之下。

  她與他說:“你長得好,性情好,日後記得來娶我呀。”

  時光如水疏忽流逝,當年的年少公子長大了,溫潤如玉,英氣逼人,他又一次站在春深綠蔥蘢的樹下許下誓言:“萬世蒼茫,我於桓之,唯有真心一顆,願娶南霜為妻,今生今世,矢志不渝。”

  穆衍風心裡從不曾這般忿恨過,當南小桃花在他懷裡默默地淌著淚水時,有好幾個瞬間穆衍風都恨不得掉轉頭去,成功也罷失敗也罷,拼盡性命和歐陽岳一戰。

  他不明白為何歐陽岳會如此殘忍地將他們趕盡殺絕,而現在,他也不想明白了。

  於桓之曾叮囑過,從蘇州出城後,要多走官道。然而以方才的形勢來看,那送親隊伍,分明就是歐陽岳擺下的一個陣法。可見歐陽岳的爪牙,早已遍布蘇州城中。

  穆衍風略略一咬牙,竟在巷末又調轉回身,橫跨幾個街道,決定繞回天平山,從蘇州以南的鎮子出城。

  “蘇州城內太險。”穆衍風說,“我們在天平山時,歐陽岳之所以遲遲未追來,原是來蘇州布下了天羅地網。”

  蕭滿伊點了點頭,又擔憂地瞧了瞧他懷中的南小桃花,咬唇道:“桃花兒,別……別難過了。”

  南霜卻置若罔聞,她的目光渙散,好半天唇角動了動,才溢出幾個字節:“桓公子……”

  穆衍風一手緊握著蕭滿伊,一手將南霜攬在懷裡,提著內力疾行時帶起陣陣風聲。

  清風揚起衣袂,亦將南霜斷續的話語傳入蕭滿伊耳中:“煙花……桓公子……去哪兒了呢?”

  她的聲音沙啞,字字顫抖,蕭滿伊聽得心中也是一疼,她想了片刻卻道:“我不知道。可無論桓公子去哪兒,桃花你都得保住性命。”說著,蕭滿伊忽然喚了聲:“衍風,停一停。”

  穆衍風一怔,卻就地頓住腳步。

  蕭滿伊上前,將南霜從穆衍風的懷裡拉出,忽然抬起右手,猛地打了她一耳光:“桃花你醒一醒!”

  南霜的目光已然空洞渙散。然而這突如其來的耳光卻生生地將她的神智拉回,好半天,她怔怔然地瞧著蕭滿伊,眼眶仍舊有淚水滲出:“煙……花?”

  她的聲音悽然,像無家可歸的小獸,蕭滿伊聽了,心中也是一疼,不由伸手扶住她的雙肩,輕輕搖了搖:“霜、霜兒……”她道,生平第一次喚她的名字,“你醒醒,醒醒好嗎?我們這是在逃命,來不及傷心,沒有時間再傷心了……”

  南霜睜眼,注視了她半晌,唇角忽然勾起一個苦澀的笑:“蕭蕭……”

  蕭蕭,這個只有她師父花月才會喚她的稱呼,這個花月為她起的名字。

  蕭滿伊恍了恍神,片刻勾起嘴角也苦澀笑了:“嗯,我是蕭蕭,跳驚鸞曲的那個蕭蕭。”她一抿唇,又道,“可我還是蕭滿伊,是你日後認識的煙花,是喜歡你大哥的人。”

  “霜兒,你看,現在我們在逃命。從昨天到今天,好多好多的人,一個一個全死了。流雲莊的門徒,香香姐和宋公子,歐陽無過,江藍生和丁蕊留在雲上鎮也生死不明……還有,還有你的桓公子。”蕭滿伊說著,唇角顫抖起來,“桓公子是為了我們擋下歐陽岳布的陣,霜兒你醒醒,不要讓他白花力氣,不要讓他白白喜歡你一場。我們中不要有人再離開了。”

  頓了半晌,蕭滿伊忽然顫抖地伸出手,一手抓著穆衍風的袖口,一手抓著南霜的衣角:“那捲紅紙,我也有一個。是我五歲時,師父給我的禮物,她讓我寫下一生中,真正放在心裡的人。”蕭滿伊說話的時候,眼淚沿著眼眶一滴一滴滲出來,她又哆嗦著手探進懷裡,將紅紙取出後遞給南霜,“霜兒你看,我一生中珍惜的人這樣少,除了已經去世的師父,便只有你跟衍風了。求求你醒醒好嗎?”

  那捲紅紙跟南霜的一樣長,可蕭滿伊的紅紙上,只有寥寥三個人名:花月、穆衍風、南霜。

  大抵是因為覺著留白處太多,因此她將這三個人名寫得大大的,生生占了一半的位置。

  穆衍風的目光落在那張紅紙之上,心中也是一疼。他轉頭望向遠山蒼茫時,南霜卻騁目看向劇烈日光下的蘇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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