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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著這個樂觀的想法,認為一切都已準備就緒以後,宣撫使童貫就面聖奏請出師之期,還乘機提出一項他久已羨艷的要求。要求把宮廷的軍樂隊“鈞容直”暫時撥借宣撫司使用。

  “微臣功成之日,”他一廂情願地奏請道,“俾鈞容直在大軍之前,前歌后舞,直入燕都。亡遼君臣聞金鼓之聲而震懾喪膽,燕京父老聽鈞天廣樂而重覩漢家威儀,豈不猗歟盛哉!”

  官家慨然允諾,准撥“鈞容直”暫歸宣撫司調用,並且親自翻了曆書,擇定四月初十黃道吉日為出師北征之日。預定那天早晨,要在大教場檢閱全體官兵,官家親自到齋宮“端聖園”來觀禮,參加檢閱,為大軍餞行。

  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只有一件大大出於宣撫使童貫意料之外的事情,官家臨時忽然加派蔡攸為陝西河東河北宣撫副使,隨同大軍北上。

  懷著好像到果樹園順手去採擷一顆爛熟桃子的輕快心情的童貫,現在又要加上蔡攸,比過去幾天更加忙碌地領宴辭行,大做交易,並且慷慨大度地答應功成之日。就用四百里急遞把燕京的土儀優先饋贈給京師的請親好友。名為“饋贈”,其實還是一項買賣。人們知道所謂土儀,大有輕重好壞之分。童貫、蔡攸唯利是圖,六親不認,從來不會把重禮白白送人,除非你願意成為他們的駐京坐探,為他們傳遞消息打聽行情,為他們做一切他們需要你幫忙的事情。

  (二)

  大軍出發的日期,已經屈指可數,關於劉錡的新任務,雖然有過各式各樣的傳說和推測,正式任命,卻一直沒有發表。

  劉錡自己也有些焦急起來。難道官家親口答應過他的諾言也不算數了不成?他想到新任命之所以一再延誤,一定是有人從中作梗,他推測這個作梗的人可能就是高俅。高俅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去年高俅加封為開府儀同三司,劉錡既沒有參加他的慶祝宴會,也沒有送去賀禮,高俅恨在心裡,現在又加上了豐樂樓上的一箭之仇,他決不肯善罷甘休。劉錡推測得不錯,可是他還沒想到高俅之所以能夠阻止他到前線去,是作為替童貫拼湊、招募一支軍隊的交換條件而提出來的,這又是一筆交易。官場本來就是商場,什麼事情都要講斤頭、論價錢,有來有往。何況童貫本人對劉錡也沒有好感。劉錡總是偏在种師道一邊說話,一旦到得前線,豈不是叫自己辦起事情來礙手礙腳!由於童貫的堅持,官家這次又只好食言而肥了。

  劉錡不能上前線去,還是個人的小事。

  由於三個月來時勢的發展,由於他和趙隆、馬擴的接觸和彼此影響,特別由於他看到童貫、王黼等人做的事情不成氣候……這一切都給他構成了一個印象:戰爭前途未許樂觀。比較春節前他到渭州去傳旨的時候,他的心情和看法已發生明顯的變化,那時何等意氣如雲,信心十足。而現在,他對勝利的看法似乎變得渺茫而有點難以捉摸了。這個曾經是主戰派,現在也仍然是主戰派的劉錡目前陷入於極大的思想矛盾——理論上應該打這一仗而事實上又未許樂觀。

  和劉錡的看法相反,劉錡、馬擴都明確地感覺到這幾天有一種可以稱之為“勝利病”的瘟疫,正在東京城各個角落裡傳染蔓延開來,有席捲全城之勢。人們談論到這場戰爭時,無不眉飛色舞,堅信遼之投降,燕雲之收復不僅是可能的事情,而且也是必然的事情,甚至不是將要發生而是正在發生、或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了。

  在東京的街頭巷尾,到處可以聽到這樣的對話:

  “聽說老種經略相公統率大軍已渡過界河,直薄遼軍營壘,好生神速!”

  東京人的想像力真是神速之極!不多幾天前還有人懷疑西軍的調動,到今天已經鑿鑿有據地肯定老種經略相公的部隊已渡過界河了。

  但是出乎意料之外,他得到的回答是一聲有力的,然而也是輕蔑的:

  “瓚!”

  五代時有個叫做馬瓚的人,專喜向人津津樂道已經過了時的新聞。這個馬瓚本人已經死了一百多年,他的大名卻被保留在東京人的口語中,用來稱呼一切陳腐不堪的新聞以及喜歡傳播這種“舊聞”的陳腐不堪的人。

  “瓚”愕然了一下,他還以為自己的消息是十分新鮮的。

  “昨夜來的捷報,小種經略相公揮師直搗燕京城下,陷城力戰。咱們說話的這一會功夫,大軍想來已經收復燕京了迄。”了迄是個專用軍事術語,他能毫不臉紅地使用這個軍事術語,表示他在這方面是個行家,“到此刻還說什麼界河不界河,豈不是你老兄在白日做夢?”

  被斥責為“瓚”,被斥責為“白日做夢”,這是對他的智力進行猛烈的攻擊了。在一般人中間,尤其不能容忍在智力方面受到的攻擊。有人並不認為自己是個孝子賢孫、愷悌君子,卻沒有人甘願自認為白痴。當他們受到這方面的攻擊時,老是要像一隻彈簧那樣一下子蹦起來為自己辯護的。

  “燕京城外有條又寬又闊的白溝河,”他立刻提出異議,“小種經略相公又沒長著兩隻翅膀,怎得在一夜就飛渡過去?”

  “你老兄恁地不曉事?”軍事專家忽然又以地理學權威的姿態出現,對這個難以感化的“瓚”進行教育,“大宋、大遼接界的界河叫白溝,燕京城下的護城河叫蘆溝。俺先父當年跟隨童太師(這幾天童貫的身價抬高了,人們不再稱以媼相、閹相,而是恭敬地稱之為太師爺)去大遼賀正旦,蘆溝上來來回回就渡了十多回。既然名之為溝,能有多少寬,還不是撩撩褲腳管就跨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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