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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夫人的舞蹈技藝比不上慕容夫人,她的略嫌豐腴的體態也不可能表演出像慕容夫人所能達到的輕盈的程度。“掌上之舞”、“盤中之舞”,似乎輕盈永遠是評價舞蹈的最高標準。但是也不盡然,譬如這位武夫人就是用另一種美——不是從舞蹈造型的觀點上,而是從人身觀賞的觀點上——來取勝的。武夫人穿著幾乎是甩她自己的肌膚來作襯底的縷空舞衫,大膽地炫耀自己的美,因之盡可以抵銷她在舞技上的略有不足之處。

  本來像武夫人、慕容夫人這樣身分的姬妾(還有一個邢夫人,她們三個被稱為一棵桃樹上的三枝紅桃花),早已不允許再出現在宴飲外賓的紅氍毹上。現在公相居然同意薛昂的商請,毫無吝色,把她們一齊端出來饗客,這充分說明公相對今天宴會的特別重視,對主賓童貫的殷勤以及他希望從對她們的犧牲中取得價值更高的補償的迫切心情。原來公相和他的公郎們一樣,身邊也掖著一管天平秤,不是用雛妓的秤星而是用老鴇的秤星來衡量他的進出帳。

  但是第四巡酒剛剛斟上,新的舞隊還沒有翩然奔出,比一個高貴的賓客參加高貴的主人的宴飲,在禮貌上允許早退的最大限度更早一些的時候,童貫用了同樣的高聲和尖聲,卻有了更多的尊嚴,站起身子來,拱手說他還有要公亟待去經撫房處理(那個地方被他說得陰森森地像地獄一般不近人情),他在領情之餘,不得已只好向主人家告辭了。

  蔡京雖然有點意外,這樣盛大的宴會,這樣使人目迷心醉、情移神盪的美姬歌舞,這樣的殷勤招待,這樣的委曲求全,仍不能使他多坐片刻,但他知道是留不住了。於是賓主兩個又客氣一番,一個是謹祝成功,一個是敬謝厚意,彼此喝乾手裡的酒,就由他率領蔡鞗、蔡絛、蔡儵等幾個公郎把貴賓一直恭送到大門口,蔡鞗、蔡絛還挾他進入坐輿,這才鞠躬如儀而退。至於他的大公郎蔡攸,在這個規模盛大的宴會中,不僅不是主人,而且也不是客人。他是早已言明在先,今夜有要公與王太宰相商,公而忘私、國而忘家,通宵達旦,決不出席“郎罷”的牡丹會的。

  送走了童貫,蔡京顯得十分疲勞和頹然。他在筵上只呆了片刻,就向其他的客人們告了罪,回進內室去休息,這裡留下他的公郎們和薛昂一起繼續主持宴會。

  繼主賓、主人相繼離開筵席以後,有一位來客也悄悄地、不受人注意地離席而去。

  過了一會,劉子翬得間,走到劉錡、馬擴的席間來,專誠向他們介紹說:

  “剛走的那個李伯紀好古怪,放著艷舞不看,好酒不吃,扯著俺爹與子羽哥哥,一股勁兒地問伐遼之事,問得好生仔細!”

  “李伯紀是誰?”

  “他單名綱,福建邵武人氏,與俺爹同鄉,在京時曾多相過從。前兩年當個監察御史,一道封事,惡了王黼那廝,立被貶謫到南劍州充名監稅。旬日前有事來京,躬逢今夕之盛,不想他說這裡烏煙瘴氣,鬧得他頭疼腦脹,坐不住逕自走了,也不怕主人家見怪。”

  “李綱身在南服,心繫北邊,在文官中能留心邊事,也算得是有心之人了。”劉錡點頭稱讚問道,“他談的可有些見地?”

  “他倒說了些關節話,他說未有權臣在旁掣肘,大將能立大功者,著實為種帥擔心。他又說,近年朝廷多事,他留心天下之士,如婺州宗汝霖可算得是眾醉獨醒的豪傑之士,可惜上官不容,沉屈下僚,朝廷籌措伐遼戰爭,他說了句‘天下從此多事矣’,就被勒告回鄉。又說起劉錡哥哥的大名,也是不得其用。”

  他們相與嗟嘆一回,劉子翬回到自己的席問去了。

  酒一巡巡地斟上來,舞隊、歌隊輪番登場。但是現在賓客們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席面的酒菜上。酒萊不用說都是第一流的,就是內府的賜饌也不能要求更高的質量。相府家釀的“和旨酒”,當時已在東京市場上作為一種珍品出售,成為相府一項可觀的副業收入。為了杜絕假冒影戤,公相還仔細地在每隻泥壇上鈐上親自書寫刻制的名式鈐記。現在賓客們暢快痛飲的就是這種貨真價實、決無假充或者被沖淡之虞的蔡家“和旨”酒。

  當一道作為小食的甜品獻上來時,薛昂的臉色一連變了幾次,他先是擔心廚師沒有做出預期的水平來,然後是得意得臉色飛金,最後又露出鄙夷的神情,譏笑那些少見多怪的賓客們。笑他們的饞相。

  這道甜品是用細心地掰下來的牡丹花瓣兒作為主要原料,經過九蒸九曬,濾去苦汁,保留了它的清香,外加白面、糖、乳酪、香料、小蜜餞、鮮果和各種色素調合配製成的酪糕。相府內有廚婢數百人,高級廚師十五六位。這個製作糕點的廚師今天表演出最高的技術水平,把酪糕做得跟真正的牡丹花兒一模一樣,每朵花兒旁還配上幾瓣綠葉。於是鞓紅、檀心、九蕊真珠、玉盤妝都上了席面,主賓已經離席,薛昂把唯一的一朵歐碧獻給第一號陪客——官家兄弟越王趙俁,自己就老實不客氣地留下照殿紅,如今秀色真箇可餐了。

  然後他們又來品嘗另一道名菜《八仙過海》,那一大海碗雜燴確實需要用八名侍役扛抬上席。

  宴會已經接近尾聲,但是沒有人知道薛大鼻子還會耍出什麼新花樣,要把它拖延到什麼時辰才正式宣告結束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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