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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尚書不到黃河心不死,”驚鴻搶著接下去說,“他死乞白賴地要打聽這位貴客是誰,又胡亂猜了幾個人。婢子吃他纏不過,就爽快地回答他:‘尚書休得胡猜,這是個要緊人,比尚書的蔡京官兒還大,還要緊呢!’一句話治好了他的裝瘋賣傻,他頓時改變了顏色,連連打恭作揖,抱歉道:‘冒犯、冒犯,打擾莫怪!’打起轎子就走。婢子忍住笑送他出去,他還說:‘不敢當,不敢當。’他一走,婢子就挑水把他站過的髒地方,洗了又洗,沖了又沖,整整衝掉十擔水,到今天還有點腰酸背疼呢!”

  這個即景的真人真事,發生在前線戰雲密布,大戰一觸即發的前夕,當事人又是身當其事的公相、太師、兵部尚書等,這就值得人們的深思而不能一笑置之了。

  看到客人們沉入深思,師師又一次跟蹤著他們的思想,引用一隻當時流傳頗廣的歌謠發端道:

  “‘打破筒,潑了菜,便是人間好世界!’東京四、五歲的小兒都會唱的這支曲子,二位想也聽說過。”然後她以他們意料不到的沉痛和激越控訴道,“蔡京之下,又有哼哈二將和他的狗子賊婿們,童貫之下又有一大批立里客。滔滔天下,擅權逞威的官兒,又有幾個不是他們的門下?老百姓在官兒無饜的殊求下,終歲勞苦,胼手胝足,欲求一飽,只想系條布裙而不可得。貧家之女,身世猶如轉蓬,自家作不得自家的主,欲求像女真姑娘那樣上市謳歌,尋個如意郎君,也不可得。四廂與咱結識有年,可知道咱是怎生被賣進這道門來的?正是官府殺害了爹,坑得咱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才賣身到這裡來做這賣笑承歡的勾當。咱不怨官府又去怨誰?”

  接著她指指驚鴻,說下去:

  “且不說咱的身世,咱家這兩個小妞兒又何嘗不是如此?你們看她笑得這股傻勁兒,一旦家鄉來人找她說話,那一回不是眼睛哭得核桃兒般腫!四廂、宣贊,請去打聽打聽咱這一行子,有幾個姊妹不是生長於貧苦之家,哪個喉嚨里不咽著一口苦水?只怕她們當筵強笑,未必都肯坦懷相告罷了。這都是官兒們坑了咱們的。官兒們要不是把老百姓逼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他又怎得爬上高枝,巴結權貴,拿咱們取樂呢?依咱看來,上自蔡京,童貫,下自開封府、祥符縣,連帶哪些胥吏押司、豪奴爪牙,都是一鼻孔出氣,一張嘴說話。滔滔天下,哪有不破的筒?哪有不爛的菜?咱怕打破了一個筒,潑去了一碗菜,人間未必就有一個好世界!”

  這不是對某一個官兒不滿,而是對於整個官場已形成一種看法,這不是酒後的一般牢騷,而是出自心曲的變徵之聲了。劉錡,馬擴不知道師師一旦把天下事和自己的童年生活聯繫到一起時,再也抑制不住心頭的悲憤。她認為所有峨冠博帶、衣蟒腰玉的官兒都要為她的童年以及普天下有著類似命運的人們負責。

  可是她顯然把眼前的兩位客人看成例外。她找出理由來為他們開脫。這不僅因為她對他們有好感,更因為她與他們有著共同的愛憎和接近的語言。他們雖然也拿朝廷的俸祿,但幹著與眾不同的事情。師師深信他們所關心和正在做的事業與大眾有益,是堂堂男兒應該做的事業。他們不該為她的童年負責。

  師師一開始就把他們看成為自己的朋友,臨到告別時,這種看法就更加鞏固了。她再三與他們約定後晤之期,希望再次見到他們。

  從三月下旬開始,利澤門、新鄭門、萬勝門等城門口高掛著三省同奉聖旨的黃榜通告開放金明池,許“應士庶人等入內遊行”。近來天氣轉暖,西城郊外,遊人如織。師師興致勃勃,要求他們陪同她去參觀一年一度的龍舟競渡。龍舟競渡在端午節那天舉行,是東京城市生活中又一項盛典。每屆舉行。都要鬨動九城,惹得觀眾如痴似醉。難得師師有這樣好的興致,而且又主動提出要求,他們理當奉陪。只是眼前的局勢,瞬息萬變,人們行止都要受到時局的約束,不得自由。他們只能答應,屆期如果他們還留在東京,一定如約奉陪,雖然他們心裡都明白這種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他們約定了,興辭而歸。

  師師自己把矜持和愛嬌的偽裝卸去了,就使她出現廬山真面目。這個真正的李師師與馬擴得之於傳聞以及劉錡過去接觸到的師師都是大不相同的。她是他們親切而值得尊重的朋友,他們被共同的思想感情聯繫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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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金朝建國時的首都。在今黑龍江阿城南柏自城。

  ②女真人稱隨軍奴隸為阿里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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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一)

  劉錡從醉杏樓回到家中時,一份大紅飛金、由太師魯國公蔡京出面拜手薰沐,敬邀侍衛親軍馬軍司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劉台駕光臨本府赴宴的請柬像一顆燦爛發光的寶石擱置在案兒上。第二天,馬擴也同樣接到一分敬邀閤門宣贊舍人馬光臨出席赴宴的請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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