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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據經驗,師師知道凡是來此拜訪她,特別是第一次和她見面的人都要把自己喬裝打扮一番,有時打扮得面目全非。嘲笑他們的“失真”,並且利用一些機巧,使他們“還原”,是師師生活中的一種樂趣。可是她發現眼前的這位客人卻是沒有被加過工的原汁,仍然保持著那一分直接來自土壤的新鮮感。他以自己的誠實、聰明、樸素和蘊藉給予師師以深刻的印象,以至他在師師的閨閣之內,大有用武之地。

  他們的談話從師師要求他談談使金的經過開始。

  師師顯然也關心這一件國家大事。她迫切地希望從他這裡聽到有關的第一手材料。可是這個題材馬擴已向朝廷匯報過,也曾在劉錡的客廳里抵掌長談過,現在又要在師師的閨閣里一本正經地談論起來,未免有點不好意思。到這裡來之前,他雖然作過種種懸揣,卻沒有準備一開始,就認真地把它當作一樁正經事情在這裡談開。

  師師及時幫助了他。

  師師有一套別人怎麼學也學不到手的本領。她的眼睛是識寶的波斯人的眼睛,能夠一直透視到別人的心靈深處,知道埋藏在那裡有什麼寶藏。然後,她又善於從各個角度上引逗得他把自己的寶藏一鏟又一鏟地從心的礦穴里挖掘出來奉獻給她。明明是她引逗了人,可是他們還錯認為是自己討了她的好,說了她喜歡的話。馬擴雖然離軍從政,做了三年職業外交官。在業務上,他的談判對手具有精明、狡獪、粗率,動不動就以談判決裂為要挾而事實上卻一直保持著談判持續進行等高級的外交藝術。他們使得老老實實的馬擴也變得精明起來了,否則他就不可能勝任自己的職務。可是他始終沒有從外交的實踐中,鍛鍊出像師師現在在他身上施展出來的這套鉤玄稽沉的本領,以及對付它的防禦術。它們可以說是一種更加高級的談判藝術。

  師師竭力引誘他從獵奇的角度出發講他在金朝的見聞。把這一整套的話題打碎了,化整為零,這就使馬擴比較容易開口。他不知不覺地走進她的第一個問題的陷阱里,起先還有點不自然,後來卻變得十分流暢,而且非常主動地談起女真人的日常生活來。

  男子們的生活離不開打仗和射獵。他們一年到頭馬不離腿、弓箭不離手。北風獵獵,斑馬蕭蕭,鳴鏑交加,虎豹倞馳。有的獵人隱身在草叢中,用樺皮角吹出呦呦之聲,引得麇鹿出來,一箭就把它們射死,當場架起火烤燒了吃。他三言兩語就把一幅活動在東北山林中的女真人射獵的圖景帶進醉杏樓。

  “一張好弓,幾代相傳,弓把子紅得發亮了,他們還是視同珍寶,一日幾回摩挲,放不下手。親友之間,相互饋贈的,不是野味珍禽,就是刀劍駒馬,彼此都習以為常。”他加上說,“不但男子如此,連婦女也不例外。她們大都能馴服劣馬,操縱自如,就是嬰孩也多是在馬背上養大的。每逢部落移動,或徵調人馬行軍出戰,大部隊浩浩蕩蕩,婦女們背上一、二個嬰兒,照樣靈活地馳驅往來,幫助男人擔當繁重的雜役,看來好不壯觀!”

  “他們的國主、大將們想來都精於此道了!”

  “那還待說!一輩子在馬背上過活,陟山渡河,都騎在馬上,看見飛禽走獸,拉開弓就射,還能不嫻熟?”接著他應師師之要求,介紹起彼邦的有名人物,他介紹金主完顏阿骨打、二太子斡離不、四太子兀朮、大將婁室、闍母等幾個人的經歷、形貌和特技,說,“他們都是從小就帶慣了部隊作戰,在戰場上進進出出,就像在圍場中馳獵,毫不在乎。這幾年又學會了大規模作戰,動不動就把幾萬人調上戰場,跳蕩縱橫,銳厲無匹。他們馳射絕倫,行軍指揮,都有一套辦法,無怪遼軍碰到他們就要望風披靡。”說到這裡他不禁發一點牢騷說,“女真貴酋們擅長的絕技是武藝馳射、行軍作戰,好比我們的公卿大臣擅長的是宴飲作樂、征歌逐色。兩相比較,真可謂是‘互擅勝場,各有千秋’了!”

  馬擴不知不覺地學起罵座的灌夫來,卻博得師師和劉錡的同情。

  “宣贊罵得痛快淋漓,”師師沉思地點點頭,然後補上一句,“可也不盡然,譬如我們這裡不是也有一個‘也立麻力’?”

  一句話說得馬擴臉紅起來,劉錡連忙替他解圍道:

  “兄弟雖然善射,卻不過是個閤門宣贊舍人,等他做到兩府執政,可又是一個樣子了。”

  “兩府執政,別有一副面目,別有一副心腸,豈是俺這等人可以做到的?”

  “宣贊說得不錯,兩府執政是天生的另一種人,即如咱這個閣子裡,也容不得他們溷跡。”

  然後師師又問起完顏阿骨打的宮闈情況和后妃們的日常生活。

  “他們草創朝廷,尚無后妃等名色。阿骨打一心滅遼,經常住在營帳里,連不打仗的日子也是如此。即使回到會寧府①,也是百務倥傯,不遑寧處。俺親眼看見過他的幾位夫人,每當宴請使臣之際,都出來親自掖起衣裙,指揮侍役,傳菜遞酒,倒也不講究什麼男女內外之別。”

  然後談到了他們的宮室居住。馬擴引用阿骨打親口說的話:“我家的上祖相傳,只有如此風俗,不會奢飾,只圖個屋子冬暖夏涼,更不必廣修宮殿,勞費錢財。南使見了,休得見笑。”馬擴以目擊者的身分,證實這些話基本上符合事實。他說,“阿骨打他們經常聚會、議論、辦事以至宴飲、休憩的處所,名為宮室,實際上只有百十間木屋,開些窗牖門戶,略加髹漆,取其堅固而已。與我朝的壯麗宮闕,不可同日而語。阿骨打這話雖是據實而言,並無譏刺之意,俺在一旁聽了,卻為之汗顏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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