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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錡娘子卻說出了大家心裡猜度的最壞的想法:

  “童貫那廝,無惡不作。倒怕伯伯得罪了他,他在暗中弄鬼,計算伯伯。”

  “這還了得!”劉錡連連搖頭道,“京師乃輦轂之地,漸叔又是奉旨去和童貫廝見的人,他再歹毒些,也不敢動漸叔一根汗毛。俺看他一定是去哪裡喝酒解悶了。”

  “俺看童貫也不敢出此毒手,”馬擴跟著說,“只是泰山近來身子又不結實,這樣豪飲劇醉,令人好不擔憂!”

  “伯伯昨晚還說‘與爾同消萬古愁’,咱看他憂心如搗,幾杯酒怎解得開他的愁懷,倒是‘舉杯消愁愁更愁’了。”

  “漸叔對這場戰爭,一直憂心忡忡,放懷不下,”劉錡嘆口氣道,“再加上他對童貫這夥人氣惱難平,五中鬱結。你道不讓他喝幾盅解悶,叫他怎生排遣日子?”

  “泰山身經百戰,履險如夷,多少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來了。怎生對伐遼之戰倒沒有把握起來?心病要用心藥醫,俺看只是全軍用命,打贏了這一仗,才叫他放心得下哩!”

  “漸叔可不是為這個煩心?”劉錡又嘆口氣,“依俺看來,不但漸叔如此,就是種帥、端帥他們也是氣勢不壯。記得臘底在渭州,與他們辯難分析,費了多少口舌!”

  “主帥乃三軍司令之人,他先自挫了銳氣,怎得叫三軍鼓舞起來?”

  “師克在和。朝廷與將帥的看法不一樣,各持一說,卻不是前途的隱憂?”

  男人們故意說些迂遠的話,想把恐怖的思想從嚲娘心裡引開去。可是他們做不到,嚲娘一心只想著爹為什麼到此刻還沒回來。聯繫近來發生的一連串的事實——這些事實一直被緊張的婚禮籌備工作掩蓋著,隨著婚禮之告成,它忽然突出地暴露出來,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怕有什麼重大的不幸將要落在他們頭上。

  檐間的雨加緊了,雨聲隔著窗戶和廳內單調的銅漏聲相互應和。在焦慮的刻度上一點一滴漏去的時刻特別令人難堪。嚲娘就是這樣悶悶地坐過申時、酉時,眼睜睜地看著銅箭已經指到戌時一刻,爹還是沒有一點信息。派出去尋找的人,一個個回來都沒有帶來確定的消息。這一點點、一滴滴滴進嚲娘心頭的漏聲恰似這支銅箭射穿了她的胸膛。

  “這早晚了,伯伯還未回來,派去的人,又不頂事,你自己出去找一找。”劉錡娘子一語提醒了劉錡,他霍地站起來,順手撈一件雨兜披在身上,說道:

  “賢妹休急,俺親自出去找一找。”

  “嫂子寬心,咱兩個一起去找。”馬擴也同時站起來說。

  他們還沒離開廳堂,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片喧呼聲和急遽的腳步聲。他們急忙迎出去,只見趙隆已被幾個軍漢架著踉踉蹌蹌地一直攙進廳堂來。他不是像往常那樣喝醉了臉皮通紅,而呈現出一種死人似的煞白,幞頭斜歪,衣襟零亂,一進得門,就口吐鮮血,接著大口大口地吐出血來。人們來不及用盆盂去承接,他就吐在地上,濺到各人的衣裙上、腳面上,濺得點點斑斑的到處都是,他似乎還想支撐一下,做手勢叫大家休得驚慌,可是胸口的劇痛,使他不得不用雙手緊緊按住。在疼痛和吐血的間歇中,沒頭沒腦地大聲嚷嚷“聚九州之鐵,鑄此大錯……只怕將來噬臍莫及了……”。但這是一句沒有能說完的話,一陣湧上來的血潮,遏止了它,接著血又大口噴出來。他倒在馬擴的手臂彎中,徒然張開口,努力要想把這句話說完而不成功。他保持在這個氣急、憤怒的表情中昏厥過去了。

  馬擴、劉錡急忙把他移進臥室。抬上床鋪。劉錡娘子還有主張,她煎來了三七參湯,又找出元胡散來止他心口的疼痛,然後對丈夫道:“請邢太醫來急診,還得丈夫親自走一遭,才能把他找來。這裡的事,咱會辦。”劉錡一聽有理,趕忙走馬而去。

  這裡劉錡娘子和嚲娘一起給昏迷的病人灌下參湯和碾碎的藥末。有一個瞬刻,嚲娘以為爹不會再甦醒了,灌下去的藥湯都從口角邊流出來。她控制住自己的嗚咽,拉起他的手,聽他的脈搏,唯恐它隨時停止。那脈搏是十分微細的,時斷時續。但是爹悠悠忽忽地醒來了,喃喃地又在對自己說什麼。劉錡娘子推推她,問她聽見了沒有?嚲娘起初還當是繼續留在耳際的檐雨聲和銅漏聲給自己造成的錯覺。她希望但又不敢想像爹還能說話,但他真的在說話了。後來她們兩個一齊聽清楚了,還是那一句沒有說完的話:“聚九州之鐵……大錯……”只是說得更加含糊,接著又轉換一個急怒的表情加上說:“……發誓……發誓……”隨即再度陷入昏迷。

  在她們焦急的等候中,劉錡總算把翰林醫官邢倞請來了。他診了脈,足足化去兩刻鐘,然後用著精通本行業務的那種自信安慰病家說:

  “不相干,痛是心痛,血卻是胃血,不是心血,可以醫得。”

  然後,他又以同樣的自信,發出警告道:病人一定要安靜休息,心痛時倚在高枕上,休得臥平。以後絕不能再喝酒,再要大吐一次,動了肝陽,斫了本原,你就請個神仙來也難措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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