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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光世找到种師中的時候,种師中已經率領秦鳳全軍開出潼關。在黃河西岸候渡。他騎匹白馬,鬆弛著韁繩,提著馬鞭,正在親自指揮第一批集中起來的騎兵,準備用隨軍攜帶的皮筏和臨時編紮起來的木筏連人帶馬地渡過河去。种師中是個有條不紊的人,他的一切行動完全按照事前定下的計劃嚴格執行,如果第一天的行程被什麼意外情況耽誤了。第二天、第三天就得自己帶頭,小跑一陣來補足它。秦鳳軍出發以來,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一路上碰到許多事前估計到和估計不到的困難。由於他的計劃性強、準備工作做得充分,官兵們不憚辛勞,一一克服了這些困難,預定的日程還沒被耽擱掉一天。种師中在那些日子裡,神情十分安閒,干起什麼來都是那麼從容不迫。

  劉光世手裡有一份各軍開拔的時間行程表,他按圖索驥,一下就找到种師中。种師中不但在手裡、而且在心裡也有那麼一分全軍行軍時間表。拄照計劃,勝捷軍早該走在前面了。此時劉光世匆匆而來,他馬上猜到那裡一定又發生什麼麻煩事情了。他招呼了劉光世,不忙著問他的事情,讓他有個喘息的時間,卻先把幾個騎馬疾馳而來向他請示什麼問題的軍官們打發掉。他的判斷是敏捷的,有時和隨從人員交換幾句話,商量一下,有時直接作出決定,發布命令。他的說話是有力的,他發出的命令是簡單可行的,充分發揮了一個頭腦清楚、經驗豐富,對本身業務十分熟悉的老將的作用,使得接受命令者都滿意而去。

  一個身材頎長瘦削的青年軍官也馳來向他請示,接受了他的指示後,仍然露出疑惑的神情。种師中鼓勵他把心裡的疑點提出來。他勇敢地說:

  “據小將目測,那渡口距這裡約有七八里之遙,更兼河面寬闊,擺渡困難。何不就近找個渡口渡過去,又省時,又省力。”

  “你們貪圖近便,”种師中帶著很願意接受部下的建議,但在這個他已經深思熟慮過的問題上不容再有任何異議的斷然的神情,搖搖頭,“卻不省得這裡的河面狹窄,水流迅急,上了筏子,還得兜個大圈子,斜渡過去,才到得彼岸,豈不是欲速則不達!”然後他伸出肥胖的手,用馬鞭指指左邊的山坡,再作出一個急轉彎的手勢,繼續說,“繞過山坡,順著它的斜勢走去,就是給你們指定的渡口,距此只有四里半路。李孝忠,你的老外婆家就在近頭,如何不留心有這條捷徑可走?”

  “小將離此多年,地形都生疏了。”种師中的態度雖然是緩和的,他的譴責卻是擊中要害的,李孝忠不由得現出了慚愧的神情回答,“即如這裡,往昔也曾來往幾次,卻不知道山坡後面還有這條捷徑。”

  “行軍作戰,也要靠平日留心地形,審度利害,臨到有事之秋,才能心中有數。李孝忠,你且隨俺來!”种師中再一次向劉光世道了歉,表示得等他把手頭的事情辦完後再跟他說話。卻轉過馬頭,揀個視野廣闊的處所,縱耳四望,不覺神情嚴肅起來。他不住地點頭,仿佛正在跟自己的思想說話似地,“休看這裡一片太平景象,一旦有事,安知非敵我爭奪的要害地帶?”接著,他揚鞭遙指靈寶、陝州一帶地方讚嘆道,“那一帶州縣,面河背山,西負崤函之固,東接澠池之險,守得住它,關中可保無恙,只是關東之事怎麼得了?”這時,他的思考已經完全超越出目前的利害關係以外,他自己也感覺到這一點,不禁回過頭來,說道:“李孝忠,你休道這是杞人之憂。將來的局面雲擾,俺慮的可遠啦!”他帶著特別感喟的語氣,把最後的一句話重複一遍。

  种師中是伐遼戰爭的溫和的反對派,對戰爭前途的可能性作了兩種考慮,而且著重考慮的是戰敗的可能性。如果真是戰敗了,由此引起的許多併發症,將會把整個局面導向不堪設想的地步。此刻,他面對著河南、京西一片山河,手裡不斷地撫弄著懸掛在腰間的一把寶刀的穗子,不禁陷入深思。這把寶刀能屈能伸,盤屈了可以裝進一隻方匣內,伸直了就變成一泓秋水,閃閃發光。它是種氏的傳家之寶,是他叔祖、熙寧間的名將種諤在臨終前特別持贈與他的。叔祖沒有把它遺贈給自己的子孫,而留給他這個侄孫,含有多少期待黽勉的意思,种師中完全能夠體會到叔祖贈刀的深意。當他對大局進行全面考慮的時候,就不禁去撫弄寶刀的穗子。

  可是种師中畢竟是一個溫和派,當他擔心局面雲擾的時候,他的思想卻適可而止,不再進一步去譴責那些製造雲擾局勢的負責人。有的人特別擅長於製造這種局勢,他們往往是聲容並茂、豪氣沖天的,他們的頭頂上似乎罩著一輪光圈,他們一出場就要使山河變色、日月無光。另一種人卻只是老老實實、勤勤懇懇地替前面一種人收抬殘局。种師中選擇了後者的道路,他的哲學是既然有人闖了禍,揚長而去,自然也應該有人來為他善其後。天生這兩種人是缺一不可的。因此部隊裡發生意外之事,人們都來找他,他碰到的麻煩事情特別多。

  他把李孝忠打發走了,這才緩緩地下了馬,讓一名親兵牽著,找棵大樹把它繫上了,自己招呼劉光世過來。兩個在一塊石墩上坐下,一起說話。

  劉光世敘述這番事變的時候,很難使自己鎮靜下來,但是种師中的安閒的態度使他鎮靜下來了。种師中帶著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的神情傾聽了劉光世的匯報,頻頻頷首,似乎在安慰他,這種意外事故,誰都會碰上,值不得大驚小怪。雖然在他內心中也在驚訝這支軍隊離開母體一年多功夫,竟會變質到如此不堪的地步。他的安閒的外表首先就對劉光世發生了鎮定和安撫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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