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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婦人們的打扮,有時是單單只為了給自己欣賞的。

  她們離家時,已過未初一刻,蹕道上重新出現一大隊一大隊的禁衛軍,正在進行今天第二次的“淨街”。一會兒,告廟大典畢禮,鑾駕就要經過這裡,然後回宮。軍士們手執硃漆木梃,把大街上行駛的車馬一一攔到支路別巷中去,把行人趕到蹕道兩側,只許他們在路邊迎駕,不許在街心逗留。

  劉錡娘子一行人受到例外的優待,她的坐輿剛被攔下,—個正在值勤的軍官認出這是劉家的輿馬,急忙趕來,橫槍施禮。劉錡娘子認得他是劉錡麾下銀槍班班直蔣宜,連忙拉下面冪,含笑答禮。蔣宣唱個無禮諾,擺一擺手裡的銀槍,就讓士兵們放她們過去了。

  豐樂樓底層的散座上已經坐滿客人,他們都屬於那樣一個階層——在今天的節日中,走得進高貴的樊樓,但是還沒有資格訂個專用的閣子。他們為了看鑾駕的經過,連帶晚上賞燈,從早市一開就等到現在,不斷地買酒點菜,還準備堅持到深夜。他們不得不固定在自己的座位上,因為大門外、走道上還擁塞了那麼多的候補者,這些人抱著“彼可取而代之”的想法,專等座位出缺,就搶上去填補。

  劉錡娘子在面冪中迅速一瞥,就認出許多面熟的陌生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靠正東窗口坐席的一大群人。他們頭戴方巾,身穿青色襴衫,表明他們都是太學生的身分。太學生是東京社會的驕子,是拿得穩的候補進士,有很大把握的未來的九卿八座,而現在卻是一群搖唇鼓舌的酸秀才,有的甚至還是用詩禮易書文過身的街混兒,他們是庠序之地的太學和高度都市化了的東京社會通姦而生的混血兒。

  他們總是喜歡議論,生張熟魏,碰在一起,就要議長論短、道黑說白,還有一股怪脾氣,遇到什麼事兒,都要分出兩派、三派、四派,相互爭辯,不鬧到面紅耳赤,揎臂擄袖,決不罷休,他們常常是為議論而議論。議論是太學生政治生活中的頭等大事,而太學生的議論又成為東京政治生活中的一個重要項目,不要小看了他們,他們常常是輿論的主宰者,有時朝廷大臣也要聽聽他們的意見,才敢行事。

  有關告廟、淨街、燈市以至於從站立在豐樂樓大門口身穿紫色衣衫的招待人員所引起的分歧問題,都一一議論過,爭辯過了。現在辯論集中於新來上任的太學正秦檜身上。騭評臧否,月旦人物,本來是太學生的專職,何況學正又是直接掌管他們的學官,自然吸引了更多人的興趣。

  “秦學正非禮勿動,非禮勿視,可謂是個端方君子了。”

  “哪裡的話?他是鑽了李浪子①的道路,才進太學來的。豈有君子肯鑽浪子的門路?”

  “這話說得是。俺看他是內心有所不足,面子上格外裝出道學氣。信不得他。”

  “你怎見得他的內心有所不足?這分明是‘深文周內,羅織鍛鍊’之詞了。”

  “有朝一日,你老兄要吃了他的‘深文周內、羅織鍛鍊’虧,方信余言之不謬。”

  “子非親學正,安知親學正之心事?”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秦學正之心事?”

  秦學正到底是哪一路人,現在還很難作出結論,重要的是借這個爭辯發端,使他們說出了可與莊周並垂不朽的名言警句。說出了這兩句,兩個人一齊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這時,他們忽然瞥見光艷照人的劉錡娘子攜著嚲娘走過過道。

  “好韻致的婦人!”一個太學生放肆地稱讚。

  於是秦長腳②的擁護派、反對派和中立派全都停止爭辯,一齊把眼光投向她們。有個眼尖的,透過面冪,從服妝和體態上認出了劉錡娘子,急忙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警告大眾說:

  “禁聲,禁聲!這是劉四廂夫人,可不許你們胡言亂道。”

  “好個美人!”仍然有人用了恰好讓她們聽得清楚的低聲,輕嘴薄唇地評議,“劉四廂真箇是艷福不淺。”

  “劉四廂是東京城裡第一條頂天立地的好漢,他的那位夫人也是上、中、下三等地方亂跑,不怕見人的,可知是個伉爽俊朗的美人。”

  “他倆是英雄美人,相得益彰。”

  劉錡娘子一看見這些太學生,馬上就知道自己要成為他們評頭品足的對象。她一手挽著嚲娘,一手提起裙裾,一陣風似地蹬上樓梯,把這股酸氣沖天的議論留在樓下。

  她們走進自己的閣子時,趙隆和劉錡已經等得十分不耐煩了。

  劉錡娘子拉去面冪,先向趙隆告了罪,然後拍拍胸口,愛嬌地對丈夫說:

  “剛上樓來時,讓樓下的跳虱們咬了兩口——你猜他們嚼的什麼斷命舌頭?”

  “管他們嚼什麼舌頭,反正狗嘴裡長不出象牙!娘子還怕誰來?”

  “咱不怕大蟲、長蟲,”劉錡娘子勇敢地挺起胸膛,指著間壁高俅的閣子說,“倒就是怕這幾隻小臭蟲。”

  “誰叫你們來得這樣晚?叫他們咬兩口也是活該,”劉錡笑笑說,一邊招呼嚲娘坐下,又問娘子道,“沒見陳少暘③也在底下?”

  “少暘是規矩人,他若在裡面,容得他們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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