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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車已經撞到壁腳,話已說到盡頭,再不轉過頭來就要炸了。劉鞈機敏地遞個眼色去截斷兒子的話。趙隆一向是個不拘小節、不注意身邊瑣碎事務的人,這次卻在無意中截獲父親遞去的眼色,看出父子之間的小動作。在他自己憤怒的心情中,特別敏感地推測父親給兒子的暗示中大有“跟他還有什麼話可談,不如罷休”那種不屑的神情。於是他立刻站起來,抱著被人家當作不受歡迎的客人的那種屈辱感,憤然告辭回家。

  劉鞈再三要把他留下來也留不住。

  趙隆的憤慨擴大了。他原以為在東京可以找到一些支持者、同情者。他把自己誠誠懇懇去訪問過的那些老朋友都算到這張名單中去。不料他得到的是完全相反的結果。他這才明白自己孤立無助的地位,人們只肯推順水船,誰願意去當傻瓜,頂逆風?

  他把最後的希望寄託於面聖廷對上。劉錡遲遲沒有給他答覆,今天帶來了這樣一個慎審的結果,官家只允許他到經撫房去和王黼、童貫兩個辯難。他兩個這幾天忙得不可開交,肯定要把約期延宕下去,等到木已成舟,還有什麼可以辯難的?用兵幾十年的趙隆識得官家用的是一條緩兵之計。

  趙隆是個生鐵似的硬漢,刀來槍對,硬來硬對,什麼都不怕,就是受不得一點軟氣。那一夜,他叱吒怒罵,氣涌如山。劉錡夫婦竭力安慰他,勸他明天到豐樂樓去痛痛快快地喝一頓,盡一日之歡,以排遣愁緒。

  僅僅幾天的盤桓,劉錡娘子對趙氏父女倆已經建立起深厚的友誼。

  她敬重趙隆是個硬漢,特別因為趙隆是為她丈夫所尊敬的長輩,封建婦女一般對“內政”有著自己的主張,對外,卻多半以丈夫的愛憎為愛憎。

  她喜歡嚲娘,卻不僅因為嚲娘是丈夫敬重的長輩的女兒,是丈夫最親密的戰友的未婚妻,更因為她本身表現出來的那種淳樸真實的氣質是那麼吸引她。這是她在東京同一或接近階層的少女中間絕對找不到的那種類型。她喜歡嚲娘,但又想改變她。她是嚲娘的監護人,將要承攪她的喜事,卻不以此為滿足。她感到有一種強烈的欲望要求把嚲娘的一切都承攬起來,包括她的語言行止,服飾妝扮,一直到她的思想感情。一句話,她立意要把那個西北姑娘改造成為東京美人,卻不明白,一旦嚲娘真的在意識和形態上被塑成她所希望變成的樣子,她就不可能再保持那一份如此迷惑她的動人的魅力了。

  到豐樂樓去宴飲賞燈,是嚲娘來東京後參加的第一個盛宴。她要末不去,要去了,理應有與之相適應的盛妝,這是劉錡娘子的邏輯。劉錡娘子執意要她梳一個最時髦、最適合她面型的鵝膽挑心髻,然後在她右鬢插上兩支飄枝花,使她顯得那麼娟秀和飄逸。可是畢竟分量太輕了,還需要取得一種端凝華貴的姿態才能符合她待嫁少女的身分。這個可用人工來製造。於是又在她的後髻插一朵點翠卷荷。打扮少女猶如郎中開方子,君臣佐使,一定都要搭配得當。那裡可以加強一點,這裡需要中和一下,都有一定的規格。劉錡娘子是這方面的高手,深明其中三昧,她得心應手地把嚲娘打扮出來了,自己滿意地從前後左右各個不同的角度上來鑑賞這朵由她親手剪貼出來的通草花。然後又取來兩面銅鏡,親自照在嚲娘的左右鬢邊,一定要嚲娘從正面的大銅鏡里去看從左右兩面鏡子裡反照出來的頭飾髮型的全貌。嚲娘是一面鏡子也不太用慣的人,忽然間來了三面銅鏡,弄得她不知道看哪裡才好。

  “姊!這柄白角梳沉甸甸的,戴在頭上,只怕它掉下來,”嚲娘嘗試要反抗一下,“還是換那柄輕的好。”

  “怎麼行?”劉錡娘子在聲音中自有教訓的意味,連表情也是嚴厲的。她側一側頭,讓嚲娘從鏡子裡看見她,然後指點道,“妹子瞧姊頭上的那柄,比你的還沉呢!那小的還是去年的式樣,早已過時,變成老古董了,現在還有人戴出去?”

  嚲娘根本不懂得梳掠鬢髮用的梳子還有質地和式樣的區別,而式樣大小又有去年和今年的區別,今年過了年才不過十五天,哪裡又時興出一種新花樣來了?她自己,從幼小到長大,統共只用過一柄木梳子,還是母親遺留下來的,後來折斷為一長一短的兩半段。這兩段,她都帶在身邊,這就是她從西北帶來的唯一梳妝用品。她對這一切都感到彆扭,特別彆扭的是戴在鬢後的那朵卷荷。她心裡想道:這不要走兩步路,准得滑下來。她沒有徵求姊同意,就打算把它取下。

  這裡,她才一動手,後面的劉錡娘子就驚慌地叫起來:“別動,別動!”原來經過她的手,安插在頭面上的首飾,好像她丈夫在官家鹵簿大隊中安排下的隊伍行列一樣,左右前後,都有固定位置,絕不允許隨便挪動的。

  等到一切就緒以後,她才心滿意是地誇獎道:

  “妹子!今晚你真是美極了,把東京城裡所有的美女都比下去了。”

  裝飾的最後一道程序是她們換好衣服以後,各人再戴一幅紫羅幛蓋頭,把整個頭臉都遮蓋起來。劉錡娘子生性爽朗,不怕碰見任何男人。但是高俅的眷屬恰恰就在她們貼鄰的閣子裡,她不願理睬她們,寧可戴起面冪來,免得打招呼。這樣一來,可把她們花了一個多時辰的精心打扮一筆勾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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