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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院連著一片廣場搭起一座碩大無比的帳篷,都歸“渾身眼”雜耍班使用。“渾身眼”是這個雜耍班的主要演員兼組織者和經理人。憑著他在江湖上飲譽二十年的聲望,網羅了當時雜耍界所有的好手,使他這個班子在雜技界中高踞執牛耳的地位。

  張七哥吞劍,麻猴子滑竿,董十七、趙七對舞砍刀蠻牌,還有一捻紅走鋼絲。據說前年春節中,她玩了個新花樣,化妝成為仙女,在兩所又高又大的住宅頂上繫上鋼絲,往來行走,還裊裊娜娜地走出各種身段和姿態,惹得人們真以為有這樣一位仙女凌虛下凡了。所有這些膾炙人口的節目都是每場必上,每上就會鬨動一時,使人百看不厭。

  所有這些演員中,也許沒有比“角牴李寶”更得人心,更受觀眾歡迎的了。李寶原是禁衛軍步軍司的士兵,早以角牴絕技聞名全軍,三衙中沒有他的對手,大家都稱他為“小關索”,這個綽號是對他表示絕大的敬意。殿帥高俅也喜歡這個玩意兒,幾番使人示意於他,只要在一場角牴中讓他三分,就可提拔他當個教頭,他都沒有答理。一天,高俅喝醉了酒,當著許多權貴面前,定要跟他角斗。他不容情,一跤就跌翻了高俅。從此高俅對他恨之入骨,他在禁軍中容不得身,索性到藝場上來賣藝。高俅三番兩次尋他生事,當不得觀眾歡迎他,掩護他。風聲緊了,他到外碼頭去兜個圈子,不久仍回東京來,照樣有人禮聘他登台演出,把高俅氣得個瞪眼吹鬍子,一時卻也奈何他不得。

  對角牴一道深有研究的劉錡,雖是高俅的下屬,卻是李寶最有力的保護人。他曾經表示意見說:李寶有的是真才實學,不是江湖上騙人好看的勾當。劉錡娘子加上自己的意見,評論道:“李寶的玩意兒是實力加巧勁。”這個評語可能是中肯的。李寶每次上場都有禁衛軍的官兵們冒著冒犯高太尉的風險,前去為他捧場,這還可以解釋為軍人們喜歡看角斗,相撲這一類的武技,奇怪的是不少太學生也十分欣賞他的演出,那是為什麼呢?據劉錡娘子的分析:官兵們來看他的實力,文人們來看他的巧勁,這樣把實力加巧勁的一個混合體截然分家,就不中情理了。人們不禁要問她自己又為什麼這樣欣賞李寶的角牴呢?她既不是軍人,又不是文士,也不像丈夫那樣對角牴一道有興趣、有研究,她只不過是個地地道道的家庭婦女罷了!

  其實不僅劉錡娘子,場子裡還有成千上萬的婦孺老幼,他們也都不是文人武士,可也同樣喜歡看他的演出,為他捧場、打氣。他贏了對方,大伙兒發瘋似地喝彩,偶而失手跌翻,大家嘆息惋惜,仿佛丟失了心裡的一件寶貝。對於李寶的角牴的癖好,在東京已形成為一種狂熱。有一個潛在的原因,人們其實並不是喜歡這個節目,而是敬重他之為人。敬重他不肯在高太尉面前低頭的那股剛勁兒,敬重他雖然每天都在高俅的羅織中,險象環生,他卻仍然行若無事,並且常在插科打諢中有意挑動、激怒高俅的那副英雄氣概,敬重他雖明知劉錡和其他幾位高級軍官是他的保護者,他對他們也並不格外另眼看待的那副丈夫意氣。

  群眾憎恨權貴,敢於觸犯權貴的人,就是群眾心目中的英雄。由於人們尊敬他的為人,連帶也喜歡上他的節目了,只是他們自己也沒有完全明確地意識到這個。

  以上這些演出都博得觀眾的欣賞和讚嘆,可是具有最大吸引力的還是台柱子“渾身眼”自己演出的飛刀絕技。渾身眼憑著他特殊設計的一套行頭,在鑲著金邊的黑緞底子的短靠和紮腳褲上繡著幾十對閃閃發光的火眼金睛,成為他本人的絕好標誌。

  渾身眼一天只演出一場,出場前先有四名徒弟分別站定在場於四角,撫弄著八把扎了紅綢子的明晃晃、寒颼颼的厚背薄刃柳葉飛刀。他們各自擺好架勢,單等師傅出場,剛在中心點站定,八把飛刀就同時從不同的角度向師傅身上飛來。渾身眼張開了渾身的眼睛,用不是凡夫俗子所能有的正確和速度,先伸出雙手接住最先從正面飛到的兩把刀子,立刻側轉身子,翻過刀背,把第三、四把刀子敲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鏘鏗聲,接著又擲去手裡的刀,同時用兩腋夾住從背後飛來的第五、六把刀,稍微偏一偏頭,躲過擦耳根飛來的第七把刀,然後轉過身子,張開大口,一下就咬住劈面飛來的最後一把刀。飛刀是用純鋼鑄就的,渾身眼的牙齒好像是用更高級的、經過百鍊百淬的優質鋒鋼鑄造的,飛刀一經他的牙齒咬住,就像落網的鳥兒一樣,只有發抖、掙扎的分兒。

  緊接著,他以意料不到的神速的動作,把腋下夾著的兩把刀子交叉著換到自己手裡,只聽得刀環叮噹,紅光飛處,兩把飛刀閃電般地向徒弟的頭上飛去。兩個徒弟急忙歪頭縮頸地躲閃,飛刀好像有靈性一樣,偏偏向他們躲閃的一邊飛來。只聽得“嚓”“嚓”兩聲,兩把刀子恰巧釘在他們靠背站著的木柱上,距離頭頂只有毫髮之差。

  “險呀,險呀!這一刀稍微低些,就把徒弟的眼睛戳瞎了!”

  “險呀,險呀!那一刀稍微偏些,就飛進人叢,把觀眾們誤傷了!”

  但是這些動作都是在觀眾來不及說句話、來不及喘口氣、甚至來不及眨一眨眼睫毛的瞬刻中完成的。這些杞人憂天的議論都是事後的議論。劉錡娘子雖然潑天大膽,在渾身眼表演的過程中,也不禁閉上眼睛,同時推推嚲娘,要她照樣緊閉眼睛,仿佛這樣做了,就可以防止不測,免得飛刀飛上自己頭上來的危險。然後在她們還沒睜開眼睛以前,聽到一陣震天撼地的叫喊聲、喝彩聲、鼓掌聲,人們大幅度地擺動著身體,怪聲叫好,幾乎要把這座扎縛得十分牢固的帳篷喝垮、鼓塌了。等到她們張開眼睛時,只見渾身眼嘴裡仍然銜著那把飛刀,滿面含笑,羅圈向三面的觀眾唱肥諾、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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