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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等大事,怎容倉猝定議?稍停數日,再和賢侄及諸將從容計議。”

  這就是他對劉錡殷勤勸駕的唯一答覆。然後他拿出通家長輩的友好態度,邀請劉錡出席明晚軍部特地為他舉行的接風宴會。

  (三)

  好像鐮刀斫在岩石上一樣,劉錡明白的闡理和銳利的詞鋒絲毫未能把种師道身上的頑固性切削一點下來。看起來他是毫無反應的,從他的深沉不露的表情中根本無法揣測他心裡究竟在想著什麼。劉錡的第一個作戰方案可以說完全失敗了。但是种師道畢竟也漏出一句話,他表示在這樣重大問題上必須與諸將計議後才能作出決定。本來种師道作為一軍統帥,完全有權自行決策,現在他這樣說,可見得心裡也有點猶豫,有點害怕,希望諸將來與他共同負責。這是一個破綻。抓住這點,劉錡立刻擬定第二個作戰方案,是要說服諸將,爭取他們,使他們同情和支持這場戰爭,與他一起來影響种師道。這個方案本來是容易完成的,他跟西軍的高級將領們都有相當的、或者是很深的交情。但是從轅門出迎一幕來看,他的高不可攀的天使的身分使得他們對他已發生隔閡和疏遠的感覺。那是橫亘在他和諸將之間的一座冰山,不把它溶化掉,就談不上同情和支持。他抱著要努力溶化這座冰山的目的來參加晚上軍部為他舉行的接風宴會。

  軍部里舉行的宴會是按照西軍中傳統的規格進行的。它當然不可能是東京式的權貴們舉行的那種豪華宴會,那是劉錡十分熟悉的,不說別的,單單蠟燭、燈油,一夕之間就可以消耗幾十斤。有時一場宴會要延續到兩天以上。就是比較起州郡長官的詩酒風流的宴會也相差得很遠,那種宴會至少也得傳些樂部官妓在旁侑酒勸觴。用軍部這樣簡樸的宴會來替天使接風,這要使得一般來自東京的大員們感到吃悼、感到自己受到簡慢了,假使他是第一次來到西北軍部。可是劉錡也是西軍舊人,對於他,這不過是舊夢重溫罷了,根本不會產生上述的感覺。

  雖然已經闊別幾年,不出劉錡所料,先他而來赴席以及陸續來到的陪客中間絕大部分都是他的舊交。這裡不僅有軍部的骨幹,也還有所轄各軍區的主要負責人,原來西北邊防軍統稱陝西五路軍,管轄著涇原、秦鳳,環慶,鄜延,熙河五個軍區的邊防軍。种師道本人是由涇原路經略使升任陝西諸路都統制的,都統制原是作戰時期為了統一指揮臨時設置的統帥,後來積重難返,變成常設的官職。种師道雖然任為都統制,但他仍不肯放棄涇原路經略使這個抓兵權的實職。他的兄弟秦鳳路經略使种師中(當時軍中稱他們為老、小種經略相公或者簡單親熱地稱之為“老種”和“小種”)。還有他的部屬環慶路經略使劉延慶帶同他的兒子劉光世以及熙河路經略使姚古的兒子姚平仲等人都出席了宴會。把這些軍區負責人遙遠地召集到軍部來,其中劉延慶父子和姚平仲都在宴會前不多一刻才趕到軍部,這—方面說明种師道對於劉錡的受命前來傳旨事前確有所聞,並且有所準備。另一方面也說明他的得知消息和準備都是十分倉猝。此外,軍部的重要將領也都出席宴會,其中有大將王稟、楊可世、辛興宗,楊惟中以及劉錡當年在熙河軍中服役時的老上司熙河兵馬鈐轄、現任全軍總參議的趙隆等人,還有一些中級將校。劉錡不但都熟悉他們,深知他們的經歷、地位、個性,並且也了解他們彼此間的關係以及能夠對种師道施加影響的程度。最後的—點,今天對劉錡來說是很重要的。

  無論軍區的負責將領,無論軍部的人,他們一例帶來最初的冷淡和猶豫,使得宴會一開始就有些僵化。劉錡發現自己就是使宴會僵化的主要原因。他們雖是舊交,但已產生距離。在他們心目中,劉錡已經是官家的親信、東京城裡的紅人,這次又齎著他們無法推測的特殊使命前來軍部,他們不知道要怎樣對待這個貴賓,才算合於禮儀。

  其次,主人种師道的態度,也是造成宴會僵化的另一個原因。他不僅不想使宴會的氣氛熱鬧起來,反而努力把它推向反面。

  打破冰冷局面,改善宴會氣氛,全靠自己努力了。劉錡抓住第一個機會,和一個中級軍官打個照面就熱絡地攀談起來。他們曾經在熙河戰場上一同作過戰,最有趣的還是他們一起瞞過上級,潛入敵方陣地去獵取一種美味的氂牛。這是毫無意義的冒險行為,要冒生命之險,卻不會有人因此賞一面金牌給他們,最多的獎賞不過是大嚼一頓而已。但這是行軍中最大的樂趣,他們樂此不疲。大概很多勇敢的軍人都曾有過類似的經驗。劉錡巧妙地回憶起這件往事,頓時使他和大家之間的距離縮短了。

  然後他舉起酒杯為對座的一位老將軍祝酒,談起他當年的好酒量,他清楚地記得這位老將軍跟別人打賭一晚上喝了三十斤黃酒的豪舉。

  有過喝酒三十斤的記錄,在軍隊中也是一種資格。這位老軍人趙德從軍幾十年,積勞升至涇原路第五正將之職,卻沒有立過什麼顯赫的功勳。只有這個紀錄才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光榮史。現在被劉錡重新提起來,他得意地紅了臉,連同鼻尖上的酒皰也一齊紅出來,搖搖頭說:

  “自家懣④老了,不濟事了,喝不到三斤老白酒,就酩酊大醉,哪裡還有當年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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