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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他十分吃力地諦聽著劉錡宣讀的詔旨,一下子還不太能夠完全理解其中的含義,卻產生了一系列的疑問:

  節度使是武官們可以達到的最高官階(再上去就要封王,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們種家三代有幾十個人在西北邊防軍中擔任軍職,有的還當上了全軍的統帥和一路的經略使,立過不少汗馬功勞,但是沒有一個人獲得過節度使的崇銜。可以說,它是種氏家族七、八十年以來、也是他种師道本人從軍四十多年以來所渴望、所追求的最崇高的榮譽。儘管如此,根據種氏家族多年傳下來的一條老規矩:他們不隨便給予別人什麼東西,除非對別人有所差遣或酬功的時候;他們也不隨便接受別人給予的東西,除非自認為有了十足的權利可以得到它的時候。在取予之間,都有一定的分寸。种師道雖然有著強烈的權利慾、升官欲,卻有自知之明,並不認為在目前幾年中,他立過什麼超越祖、父兩代的顯赫戰功,配得上節度使這樣的重賞。那麼這個突如其來、非分的晉升究竟意味著什麼,其中蘊藏著什麼他無從了解的奧妙呢?他的警覺性很高,十分害怕當道權貴會利用節度使這個香餌來釣取他這條大魚。他可是一條深知冷暖、明辨利害的大魚,輕易不肯上鉤的。

  再則根據西軍長期以來的傳統,決不希望別人來干預他們的事務,他們也不願插手去管別人之事,河東,河北的軍事應該由北方邊防軍負責。一百多年來,由於和遼保持了一個屈辱的和平局面,沒有發生過真正的戰爭,這支軍隊早已癱瘓,目前僅由一個對軍事根本外行的和詵擔任名義上的統轄者。他們西北軍和北方軍各有畛域,一向互不干涉。他,作為西軍統帥的种師道有什麼必要到太原府去計議軍事,並且跟他那麼看不起的和詵去打交道?

  還有,太監出身的童貫,在宦途上一帆風順,從西軍監軍一直升到領樞密院事,現在又官拜三路宣撫使,這就意味著西北邊防軍和北方邊防軍兩大系統的軍事機構都要放在他童貫一人統轄之下了,這又令他大惑不解。天下有多少英雄豪傑,偏偏要這個宦官來總攬軍事,豈不令志士氣短!种師道曾經和童貫在西邊共事多年,竭力克制自己對他的輕蔑感,勉強習慣了朝廷派內侍到前線作戰部隊來當監軍的陋政,並且有效地把童貫放在坐享其成的地位上,把功績與榮譽讓給他,而不讓他干預實際軍事。雖然如此,种師道對童貫飛揚跋扈的性格,頤指氣使的作風還是懷有很深的戒心,限這樣一個內宦,根本沒有什麼同舟之誼可言,跟他又能計議出什麼好的結果來?

  這一連串疑問都不是目前种師道的理解力所能答覆和解決的,他恰恰漏聽了官家詔旨中最重要的一句話:“朝廷屬有撻伐”。雖然他在事前已有所估計,但因沒有聽清楚這句,因而對上面的一些疑問更加捉摸不定了。他只是從詔書中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有一股將要把他卷進急遽的漩渦,可能使他發生滅頂之禍的強大浪潮已經向他猛烈地襲來。

  种師道是老派的軍人、守舊的官僚,在軍事上滿足於防禦,即使出擊也只是為了防禦的需要,在政治上只要求按部就班,害怕變動,也不想邀取非分之賞。政、宣以來動盪的朝政,不可避免地要反映到軍隊中來,這一切都不符合种師道做人行事的老規矩,也不符合西軍多年來的老傳統。他努力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築起重重堤防,企圖防止受到波及。現在,面對著這一紙詔書,他竭力要想躲避的事情終於不可避免地找上門來了。

  种師道的反應雖然遲鈍,這些零零碎碎的想法連貫起來,卻給他構成一個很不滿意的印象。對於這個,他作出了相應的反應,他幾乎是自有怒氣地高唱一聲:

  “領旨!”

  接著就用劉錡意想不到的急促的動作站起來,從劉錡手裡接過詔旨,劉錡感覺到他那雙穩重的手似乎有點顫抖。

  (二)

  劉錡從東京帶來的輕鬆情緒,經過東轅門外一度沖淡,現在幾乎完全消失。

  注意到种師道聽了詔旨以後的疑惑和含慍的表情,特別注意到一向對朝廷抱著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那種恭敬虔誠態度的种師道,今天竟然會失儀到這種程度:他既沒有對詔旨前半段對他的褒獎和升擢表示“謝恩”,又沒有對詔旨後半段對他的明確指示表示“遵旨”,而只是籠統地唱一聲“領旨”。這是間接表了態,表示他對朝廷的軍事行動意懷不滿或者至少是絲毫不感到興趣,這是一個大臣對朝旨表示異議可能採取的最強烈的手段。

  劉錡在出發前,在旅途中,曾經抱有過种師道可能很容易就範的幻想,現在是明顯地破滅了。那麼,他就必須迎接一場緊張的戰鬥。他清楚地知道,對於頑固的自信心很強的种師道除非是一拍即合,水乳交融,否則就必然是一場緊張劇烈,針鋒相對的交鋒。

  劉錡考慮了第一個作戰方案。

  現在他還摸不准种師道是否已經完全了解朝廷北伐的具體內容?种師道既能打聽到自己出使的消息,迎出轅門外,也可能早已了解自己此行的任務和目的了。但也可能不很清楚,朝廷北伐之舉,畢竟是在極端秘密中進行的,而西軍將領們,一般除了本身業務外,很少過問外界事物。去年兩浙之役,西軍許多高級將領,只有等到命令下達之日,才知道有這麼一個任務,有的身到行間,還不知道跟誰作戰。不管怎樣,就劉錡的一方面來說,坦率和誠懇是最必要的。把目前的有利形勢和朝廷意圖全部告訴种師道,向他和盤托出,使之參與其中,讓他對這個計劃也熱心起來,雙方推誠相見,無所隔閡,這才是堂堂之陣,正正之鼓的作戰方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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