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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張迪又陪劉錡去看了鄭皇后在宮中乘騎的那匹名為“騕褭”的小自馬,它是由於身段裊娜,體態輕盈,而得到這個漂亮的命名的。可是聖人⑥這兩年有點發福了。懶得乘騎。連帶這匹“騕褭”看起來也不見得那麼苗條了。

  儘管張迪的介紹,舌燦蓮花,盡善盡美,騎兵軍官出身的劉錡卻有著自己的品賞和評價。他看得出這些御馬大都來自塞上和河湟地區。一般都有良好的出身和健全的素質,當年也曾馳驅疆場,載重致遠,的確都非凡品。可惜一進御廄,受到過分的照拂,習慣了嬌生慣養的生活,並且把活動的天地壓縮在天駟監這個小小的範圍里,這就使它們發生質的變化。它們越來越失去原有的驃悍的精神和充沛的元氣,卻沾染上紈絝公子的派頭兒。不要看它們表面上還是神情軒昂,實際上已是虛有其表,派不了什么正經用場。一句話,這些在天廄中打滾的御馬已經落到單單只成為宮廷裝飾品的那種可悲的境地中了。

  不但善於識馬並且也愛馬成癖的劉錡對此產生無限感慨,他強烈地意識到照這個樣子馴馬,事實上就是對良馬的最大的糟蹋。可是他立刻明白,此時此地,面對著內監們流露出這種對宮廷生活的非議是不合適的。他抑制住自己的思想活動,然後在散廄中挑了一匹不太顯眼的白馬。它也有一個應景的美名兒,叫做“玉狻猊”。他挑中它是因為在它身上還看到一些野性未馴的地方。乘著一時興致,他就勢脫去罩袍,在箭道上試騎一回。儘管他有分寸地控制著自己沒有放鬆韁繩大跑,但是一個訓練有素的騎兵軍官的矯健的動作和悅目的身段還是不自覺地呈露出來。惹得在一旁觀看的張迪不住地拍打著大腿,稱讚劉太尉的高明的騎術:

  “今天咱家算是開了眼界。‘棘盆’⑦中獻藝的小旋風,枉自轟動了半座東京城,哪有太尉這副身手?”

  接受官家的賞賜有一連串不勝其繁重的儀節,劉錡回到前殿,好不容易挨到酉初時分,才看到內監們按照欽賜御馬的規格把玉狻猊打扮出來。它身上披上錦帔,頭上簪上紅花,又配上一副御用的八寶鞍轡,這才簇擁著劉錡緩緩轉回家裡,顯然要他在歸途上充分享受這一分膺受御賜的莫大光榮。

  對內廷的這套繁文縟節,劉錡早已熟悉到令他發膩討厭的程度了。這時東京市上已經華燈初上,行人如織。劉錡騎在馬上。儘量要躲避那些涌到他周圍來的行人們投來的欣慕的目光,希望儘快地穿過熱鬧的州橋街、府前街,取一條比較僻靜的道兒回家去休息。可是受到張迪再三囑咐的內監們偏偏不肯給他這分自由。越是在熱鬧街道上,他們越要放慢腳步,幾隻手同時籠住了馬絡頭,把這匹御馬和光榮的騎手一起放在東京的大街上炫耀示眾。

  有人豎起拇指,高聲喝彩:

  “有巴⑧!”

  無數行人被吸引過來,應和著這喝彩聲,大聲地讚嘆著,把包圍圈縮小到使他們這行人寸步難移的程度。內監吆喝著,揮舞手裡的鞭子,作勢要把行人趕開。人們聚而復散、散而復聚了好幾次,結果仍然把他們包圍在這個流動的小圈子裡。

  這時劉錡忽然想到自己不幸而成為被示眾的對象。沒有什麼比這更加醜惡和可恥的了。他皺著眉頭,擺擺手,仿佛要想把這個令人作嘔的想法從腦子裡擠出去,然後另外—種思想好像一道奔泉猛然衝進他的頭腦,這就是他剛才在內廄中曾經想到過、抑制過的想法,而此刻又偏偏這樣不合時宜地灌注到他的心裡來。他把自己的命運和那些養尊處優的御馬的命運聯繫到一塊來了。

  他想到這些御馬雖然用了珍珠磨成的粉餵養飽,實際不過是一些宮廷中的裝飾品,他又想到那些玩馬球、射箭彈丸的宮嬪雖然用黃金縷成的絲穿戴起來,實際上也不過是一些宮廷中的裝飾品,而他自己,一個觥觥的男兒,自從來到東京後,無論一向在宮禁中進進出出,替官家當些體面的差使,無論此刻在州橋大街上騎著御馬遊街示眾,實際上也無非是一種宮廷裝飾品。

  朝廷煞費苦心地在禁軍中間挑選出四名身材高大、髯須威嚴的士兵。每當大朝會之際,他們就頂盔貫甲、手執用金銀鑄成的象徵性的武器,分別站立在大殿的四角,人們稱之為“鎮殿大將軍”。劉錡痛苦地感覺到,他自己屍位的馬軍司神龍衛四廂都指揮使,其實際的作用就和這些“大將軍”一樣,都不過是朝廷中的擺設品。

  他為此萬分感慨。

  (三)

  劉錡回顧了自己這段可恥的生活經歷:

  他是三年前從西北邊防軍中調到東京來當差的。猶如這些從邊庭進貢到宮廷來的御馬一樣,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把這種調動看成為躍升的階梯。他自己也帶著年青人的熾旺的功名心和強烈的事業心來到京師。所謂事業,就是要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他是軍人,他想著手整頓在京師的禁軍,那支軍隊歷年來、特別在高俅當了殿帥以後,確已腐敗不堪,必須大力淘汰更新,才能重振旗鼓,成為國家的勁旅。此外,他也希望有機會去前線效力,馳驅疆場,無愧於一個將門之子的本身職分。但是,無論要實現哪一項事業,首先就需要有一定的官職和地位,他知道沒有官職地位就談不到建功立業。他確實想做官,但在主觀上與其說是為了博取富貴,毋寧說是為了要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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