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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架空歷史] 《金甌缺》作者:徐興業【完結】

  序

  寫歷史小說有寫歷史小說的困難。不熟悉史實,則不會原原本本地寫成有條有理、絲絲入扣的文章。姚雪垠同志的《李自成》就是在刻苦鑽研的基礎上,搜羅了大量的資料,用去偽存真、剔異求同的科研手法才理出一個線索來的,所以歷史知識就是最基本的一個必要條件。但是,這還不能算是創作,所謂創作,乃是“自無而成有”之意,西人的術語稱為making out of nothing,這就說明創作與著作不同,由藝術言①著作還低一級,創作要高得多。這卻是寫歷史小說最困難之點,而姚氏還以他自己獨特的豐富的想像力寫得有骨有肉,栩栩如生。因此我現在還想補充一句,不僅“自無而成有”,還要“自靜而到動”。所謂“到動”即一般人所說“寫得活”的意思。姚氏又能做到這一點,所以《李自成》一出版便轟動一時。

  現在我又發現一位與姚氏媲美的作家,即徐興業同志。我在一九八〇年第一期《收穫》中讀到徐興業同志的《冷遇》一文,即覺得徐氏的學識與才華,均不弱於姚氏,二難相併,堪稱雙璧。盛世育人才,這又是一個良好的例證。

  後來知道這篇文僅是徐氏所撰《金甌缺》中的一個片段,那更增加我對徐氏的欽佩。他是有一股激情要描述北宋之亡與南宋之偏安一隅,從而說明當時政治,軍事,宮闈和社會風貌各方面存在的內因和外因的。所以以《金甌缺》命名就可知其寓意之深,不僅僅是記述一些宮闈瑣事而已。

  這是歷史的大事,也是民族的大事。岳武穆的《滿江紅》詞:“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陸放翁臨終所說,“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陳同父的《水調歌頭》:“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一般忠臣義士所耿耿於懷的滿腔心事都在徐氏的筆底流露出來,用現在的話說,也就是代表了人民的意志,所以是一部富有意義的歷史小說。

  在“四人幫”橫行之際,我不知道姚氏受到強烈的衝擊沒有,而徐氏則因他寫了《中國古代史話》一書受到批判。白天挨批,晚上則閉戶寫這部小說,其處境可能比姚更艱苦一些。在那恐怖的十年中,竟能寫成一百二十萬字的長篇小說的一半,其膽識毅力已夠令人欽佩,何況才情又足以副之,寫得那麼深刻動人呢!

  窺豹一斑,我雖只讀過他的《冷遇》,但我滿懷熱情地願意推薦《金甌缺》這部作品,就因徐氏寫出了當時一般忠臣義士的共同心愿,用細緻的筆觸,抒民族之正氣,值得介紹給我們的讀者。

  郭紹虞

  一九八〇年五月五日深夜十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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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這見我以前寫的《藝術談》中第十一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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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一)

  十一月中旬某一天上午巳牌時分,在侍衛親軍馬軍司當差的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劉錡受到急宣,傳他立刻進宮去等候陛見。

  這是一個尷尬的辰光,既不是太早,也不能算作很晚。陽光還沒有照成直線,還可認為是上午,但對於沉在東京(開封)社會底層的勞動大眾來說,他們之間的大部分人已經吃過一點東西,把它看成是下午了。

  可是對於東京的上層社會來說,這個時候還正是好夢未醒的漫漫長夜哩!他們還得再過幾個時辰,才開始所謂“今天”的這個旖旎絢爛的好日子。他們既不怕來得太早的清晝會干擾他們的好夢,也不怕消逝得太快的白天會妨礙他們的宴樂。他們家裡有的是厚重細密的帷幕簾幔,可以把初升的朝暾隔絕在門窗以外,有的是燦爛輝煌的燈燭,可以把殘餘的夕輝延接到廳堂、臥寢之內。對於他們,早和晚,上午和下午,白晝和黑夜……都沒有一個明顯的界限。

  劉錡自然也是那個階層中的人物,他是貴胄子弟,是禁衛軍中的高級軍官,是官家寧願把他看成為心腹體己人的那種親密的侍從人員。官家經常有這樣那樣的差使派他去辦。因此他早就習慣了這種突如其來的召見,不覺得有什麼稀罕之處了。可是今天他仍然因為召見的時間過早,與往常有所不同而感到驚訝。他帶著這個急於要想把它揭穿的啞謎,進入內廷。

  內廷也還在沉酣的好夢中,到處寂靜得沒有一點聲音。值殿的小內監看見劉錡被帶進來了,用著貓兒般柔軟的動作,輕輕打起珠簾,讓劉錡進去,一股濃郁的香氣,從獸爐中噴射而出,瀰漫在整個殿堂中。透過這一道氤氳的屏風,劉錡才看清楚偌大的睿思殿,除了官家本人以外,只有兩名宮女遠遠地伺候在御案之側,顯得異常空闊。

  小內監把劉錡一直引到御前,低聲唱道:“劉錡宣到!”這時官家俯身御案上,吮毫拂紙,正在草擬一道詔旨,他沒有拾起頭來,只是微微地動一動下巴,表示“知道了”,接著又去寫他的詔旨。

  那天早晨,官家隨隨便便地戴一頂高筩東坡巾,這是一種在當時的士大大中間十分流行的家常便巾,官家在宮禁內也喜歡戴它。他又在淡黃的便袍上漫不經心地披上一件絲綿半臂,竭力要在服飾方面顯得很瀟灑的樣子。可是他的正在沉思著的表情恰恰做了相反的事情,它不但不瀟灑,反而顯得十分滯重,十分煩惱,似乎被手裡的工作弄得非常傷神,以至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中,忘記了劉錡在他身邊的存在。他起了幾次稿,每次都覺得不滿意每次都把稿紙搓成團團,接著又把它扯開來,撕成一條條的碎片。這是一個詩人、書法家、畫家在失敗的構思中常常做的動作。忽然間,他的游移的目光和劉錡的聰明而又恭敬的目光相接觸,他的臉色豁然開朗,笑出了那種對他喜歡的人常作的莞爾的笑,然後以親密得好像談家常的口吻問劉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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