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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爺看著他,瞪起了眼:“甭琢磨,一千萬也沒戲!”

  小飛低下了頭說:“知道,六爺!沒碰上您之前,我以為這樣人都是書里寫的呢,碰上您,我信了!”

  六爺眯起眼:“我什麼人啊?我什麼人都不是,我就是老輩子嘴裡不入流的下三爛。”

  小飛搖搖頭:“其實今天和您見面,我也是和他們說好的,我告訴他們只要按您的規矩來,您絕對不會報警,事情就能解決!”

  六爺聽著,來了興趣,“按我的規矩來?”

  小飛點頭,凝視著他說:“按你們北京茬架那規矩來,您說時間地點,我們贏了您還東西,修車錢也不要了,你們贏了,該替曉波出氣就出氣,那張對帳單,您,隨便處理!”

  六爺眼睛放光:“並一塊兒了?好,咱就並一塊兒說,那我問你幾個事,一個,我那隻鳥誰摔死的?”

  小飛囁嚅著:“應該是龔叔,有鬍子那個,聽他們說那個鳥老在那兒叫!”

  六爺眼睛更加明亮:“恭叔,好,好手段。打人不含糊啊。”

  小飛說:“您倆交過手了?”

  六爺眼眉低垂:“算不得交手,光他打我了。不過看得出來,是根兒他媽老油條,下手又快又黑。”

  小飛說:“恭叔在長沙,名聲不好,但是道兒上的朋友人人皆知。”

  六爺沉吟,說:“他去不去?”

  小飛說:“您答應他就去!”

  六爺說:“答應!當然得答應,這頓飯缺他就沒什麼滋味兒了。後天早上八點,頤和園那兒有個野湖!”

  小飛點頭。

  一隻大鳥從窗前低低掠過。六爺望著遠去的大鳥出神。

  小飛說:“天兒越來越涼。”

  六爺沒言語。

  小賣部關著門,彈球兒匆匆而入。

  六爺細心地將那張對帳單用塑膠袋封好,裝入一個信封,用糨糊封口。

  彈球兒拿著一封掛號信進來,“六爺,有您掛號信!”

  六爺接過來,“你不是說寄信不靈了嗎?”

  彈球兒說:“咱們那郵筒不靈了,郵局開著呢,掛號信還是保險,就是慢!”

  六爺將自己的信封遞給他,“得了,那就省你事了,把這掛號去!”

  彈球兒看著信封上“中紀委”的大字,說:“您不是不報警嗎?”

  六爺打他後腦勺一下,“看看字兒,那叫報警?那是中紀委!在我這兒,人事是小事,國事那叫大事,一碼歸一碼,學著小子!”

  彈球兒一樂:“得嘞!”

  彈球兒跑開,六爺拆信,先掉出兩張一百的現金,六爺戴上眼鏡,仔細看掛號信上的落款:  山東省臨沂市平邑縣鄭虹。

  深夜,胡同靜悄悄。胡同口兒冒出幾個酒鬼,斜著膀子號,似哭似唱。

  臥室里,一隻長長的木盒被從床底下取出,打開,是一把日本武士刀。

  六爺抽出刀,刀身發黑,如窄窄一道石油河。

  六爺輕吹了一口氣,刀身上卻並不泛起塵土。

  六爺用手指蘸一口吐沫,摸上去,涼得縮回手。

  六爺半舉在高空,斜斜劈了一下,空氣像被拉上了拉鎖。

  六爺刮好鬍鬚,照了照鏡子。屋裡暗,鏡子照不出什麼,只能看到倆眼裡冒著精光。

  六爺打開牆壁上鏡框後面的暗洞,那裡面是一個中年女人的遺像,一個堆滿香灰的香爐。六爺凝住神,上了香,身子突然像甩下去的鞭子,急急地鞠了個躬,又迅速直起身。轉過身,再不看香爐一眼。

  六爺拿出一個塑料夾子。把塑料夾子裡人壽保險單捲入報紙里,上面的保險受益人是張曉波的名字。他用報紙包好。

  六爺擰開一瓶小二。一口喝淨,  嘴裡竟泛甜。

  六爺打開衣櫃,從最裡層找出一件發黃的將校呢大衣。

  六爺穿好,照鏡子,依舊照不出什麼。只看到兩道精光。

  六爺擠過狹窄的通道,空調機沉寂著,突然喧囂著震顫起來。

  六爺開鎖,腳一蹬,車子溜出老遠。

  胡同外,二爺坐在馬紮上,目光無神。

  六爺停車給二爺點菸,二爺指指前面酒吧門前滿地的碎酒瓶搖頭。

  六爺點點頭,二爺看著他背上的刀,眼裡突然冒出光。

  六爺笑笑。

  二爺說:“有雨,別冷了身。”

  一夜喧囂的後海在黎明中沉寂著,偶爾有鍛鍊的老人跑過。

  六爺路過話匣子酒吧,他用力將報紙包裹的信和保險單從酒吧開著的窗戶投進去,他沒再回頭。

  六爺在北京各種街道上默默地騎著車。環線上,六爺忽然聽到了身後傳來人們的驚呼聲和汽車喇叭聲。

  六爺回頭,驚奇地發現一隻大鴕鳥正穿過車流,向自己這裡奔跑過來。

  六爺吃驚地停下車看著,鴕鳥旁若無人地大步跑過自己身邊。

  後面的警車呼嘯著跟過,六爺看著跑遠的鴕鳥突然大笑起來:“這孫子!”

  六爺奮力飛奔著追趕鴕鳥。那鴕鳥突然掙了下翅膀,後腿重重一撩,六爺眼睛一花,再睜眼,鴕鳥早不見了。

  六爺愣住。嘀咕一聲:“變戲法啊!”

  沿後海的胡同口今天熱鬧起來,一輛又一輛的汽車依次停下,幾個中年人紛紛下車,悶三兒、燈罩兒  和他們擁抱著、熱聊著。

  話匣子在胡同口依然接連不斷地打著電話,指引著對方來這裡集合。

  彈球兒興奮地指引著新來的車輛停下—從夏利、家用車、金杯麵包,到寶馬賓利,各種各樣的車輛越來越多。

  冰凍的湖面,兩岸荒糙叢生。

  小飛萎靡地站在幾輛車旁,龔叔和二十多個小伙子靜靜地等待著。

  龔叔抬手看看表,已經八點了,他看向小飛。

  小飛看著他,肯定地點點頭。

  他們身後有動靜,龔叔等人回過身,六爺竟然隔湖在對岸出現。

  遠遠地,六爺把自行車停下支好,臉色蒼白地慢慢下車看著他們。

  有些疲憊的六爺慢慢走向湖邊,龔叔看一眼小飛,走出人群。

  龔叔:“一個人?對帳單帶來了嗎?”

  遠遠地,六爺笑笑,沖他招手,龔叔停頓一下,也沖他招手。

  六爺一笑,開始一步步地向他們的方向走來,第一步踏上湖面,他腳下的冰發出了嘎嘎的聲音,六爺停頓一下,依舊走向湖心。

  小飛旁邊的一群職業打手笑了,幾個年輕人上來護衛龔叔,提起手裡的甩棍,龔叔笑著讓他們後退。

  六爺慢慢地走著,慢慢地卸下軍刀的包裹,慢慢將帶鞘的刀扛在肩上。

  龔叔略微吃驚地看了看周圍人,小飛看看他,轉頭望向走來的六爺。

  六爺肩頭的戰刀在六爺的用力下,刀鞘一點點掉了下來,露出了雪亮鋒利的軍刀本色。

  龔叔不再笑了,他後面的人慢慢拿起了棒球棍,小飛緊張地注視著。

  六爺扛著刀往前走,心臟絞痛,每一腿邁出去,像抽掉一根筋。

  小飛看著他將肩膀上的軍刀拖在地上,腳步越來越慢,他咬緊嘴唇。

  滿頭大汗的六爺努力地向前走著,軍刀在地上劃出長長的線。

  越來越近了,六爺的每一步變得異常艱難,但他依舊走著,打手們不再笑了,幾個人再次護在龔叔身前舉起了棒球棍,龔叔慢慢退後。

  六爺輕輕笑了,小飛看著越來越近的六爺,眼眶濕潤。

  幾十輛各種各樣的車輛轟鳴著駛近湖畔,中年的人們停下車紛紛下來,大家莫名其妙地互相看看,然後注視著話匣子和燈罩兒。

  悶三兒指指前方獨行的六爺,不言語。大家注視著遠處六爺的背影和對面的人群,安靜下來。

  六爺並沒有回頭,對面龔叔一行人有些慌。只有小飛看著遠處這些大叔的樣子,竟然有些興奮。

  六爺離得越來越近了,對方也有打手躍躍欲試,龔叔阻止著他們。

  悶三兒這一邊,有些中年人開始默默拿出車裡的車鎖、球棒、工具。

  眾人低語交流:“六哥的事?怎麼他媽不早說?欺負人是吧?”

  洋火兒笑著點頭,從自己的賓利車裡抽出一桿高爾夫球桿。

  六爺揪住胸口,臉色煞白地低頭,劇烈地喘息著。

  洋火兒、燈罩兒等人踏上冰面,冰面吱吱叫著有些開裂,六爺回頭,沖他們搖搖頭,  悶三兒上前攔住了大家。

  話匣子咬著嘴唇忍住眼淚,“大伙兒聽我的,先別過去!”

  六爺點點頭,繼續走著,他的刀拖在地上越來越無力,人越來越踉蹌,六爺頑強地走完了他的最後一步,在距離不遠的情況下,他再也不能前進,他看看熱淚盈眶的小飛,沖他點點頭,然後用最後的力氣回頭,看著身後當年的那些老朋友,他慢慢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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