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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烈祖光文肅武孝高皇帝之位,唐元宗明道崇德文宣孝皇帝之位——李煜的眼睛從畫像之前靈牌上滑過,他神色哀傷,將來百年之後,他該以何身份入李家宗廟?

  他是喪國之君,李煜目色沉痛,他實在不忍將南唐滅國的消息告於列祖列宗,他默然不語,低垂眼瞼,好似犯錯的小孩,耐心地聽聞長輩的教訓和責罵。

  李煜不知自己雙腳是如何邁出太廟的,但那門扉闔上的聲音敲擊著他的心房——南唐真的滅國了!

  趙匡胤接他入汴梁的船已開始揚帆,教坊樂工開始奏樂,為他送行。李煜望著立於舟頭的樂工們,心裡不由感觸,都是知雅識樂之人,他們能讀懂他。

  宮娥聲淚俱下,挽著他的手,訴說著自己無盡的留戀。李煜第一次在小周后面前,不避諱地將這些平日薄寵的宮娥納入懷間。宮娥哭的如帶雨梨花,胭脂色從兩頰暈開,李煜滿是憐惜。

  曹彬氣宇軒昂立於船頭,居於高處的他,此時正睥睨李煜——亡國落魄的君王。

  李煜收拾好心緒,攜小周后,以及南唐百官登船北上。

  秦淮河上,畫舫在這酷寒的冬日,流聲漸消,不見美人盈盈立於船頭招手掮客。李煜還是甚感寬慰的,他的百姓至少還是知曉南唐國破了,君王被俘了,作為臣民,他們便不該再唱《玉樹□花》,更不該四處歌楚歌。

  漸出秦淮河,秦淮河上畫舫消失成點,金陵王宮如塔頂尖尖,長江波濤起伏,冬來水落石出,偶有礁石凸顯,點點如漆墨。

  他的家,他的國呀,他就這般遠去了……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自此失。那些富饒土地,那些廣袤疆域,那些千秋功業,自此,再也與他無關。

  江山猶是昔人非。他是如畫江山中的過客,從來沒帶來過什麼,也不曾帶走些什麼。

  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有鳳來儀,鳳凰于飛,他曾是那樣恣意地享受生活,美酒美人,華服錦衣,鐘鼎玉食……他從來不曾缺失,他不懂,為何一朝夢醒,干戈四起,紫玉成煙……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他是已做好身陷為虜的準備,朝夕之間,就只望著將殘生消磨殆盡?

  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辭廟,拜別,離歌,宮娥淚……

  這一切,何時是盡數?李煜不知,不知殘年幾載,不知命數幾多?

  隆冬的風是寒的,一陣陣貼著身子過,那是鑽心的疼!

  長江上彌起輕煙,暮靄沉沉,漁光點點,皎皎新月籠上氤氳,對面寒寺香菸靡靡,鐘鼓更鳴。

  李煜的心,脆的如水中月,一擊即碎。

  同樣立於船頭無心睡眠的還有老臣徐鉉,望著江景,他也滿懷惆悵,吟了一首沉鬱感傷的《過江》詩:

  別路知何極,離腸有所思。

  登艫望城遠,搖櫓過江遲。

  斷岸煙中失,長天水際垂。

  此心非桔柚,不為兩鄉移。

  船隊至煙花之地揚州後便經大運河北上,至楚州淮陰後入淮水,再向西南行。

  除夕之夜,李煜是在宋境內過得的。

  不,四面不都是宋境嗎?金陵、秦淮、揚州,哪一寸不是宋朝的土地?

  縱然這樣想,李煜這個春節過的還是十分難堪,這年他步入了不惑之年。

  時值隆冬,河水冰凍。趙匡胤特下詔令務必要保持河流通暢。汴水入口,便有無數民工立於冰面,榔頭叮叮,撞擊冰面,開凍鑿通。

  爆竹聲聲,釘頭磷磷,此起彼伏,交相輝映。未至汴梁,此處已現繁華,華燈初上,張燈結彩,搭載李煜的船隻每靠近城中一步,眾人的歡呼聲便高一層。

  李煜羞恥地垂著腦袋,他何時成了萬人爭相一睹的稀罕物?

  每一年開始,李煜都會親率百官禮佛拜佛,乞求新的一年事事順利,國運昌盛。此時船正行至普光寺附近,李煜一路飽受河岸百姓指點譏誚,心裡十分窘迫不甘,此時見了有寺廟,他便急不可待地要求前往拜佛。

  南唐降臣聽說李煜要上寺拜佛,忙出言制止。李煜一路上憋足了火氣,此時發起火來便一發不可收拾:“吾自幼即為汝輩挾制,處處受制,結果如何?現在我要去拜拜佛,這又有什麼錯了,有什麼大不了的,難道這也要你們作主?”

  南唐大臣不再言語,李煜把心一橫,望了眼一側的曹彬。曹彬見李煜神色凌厲,不容忤逆,倒也成全了李煜的請求,准許他和小周后上岸拜佛。

  李煜如願以償得以拜完佛,心裡陰鬱驅走了些,他心情一好,便向普光寺住持長一擲千金,捐了數以千計的金帛。

  大年初二,李煜在趙匡胤的殷切期待中,終於到達汴梁驛館。

  (2) 拜將軍,更當違命侯

  北宋太平興國元年(公元976年)正月初四,趙匡胤為李煜安排了隆重的獻俘儀式並同受封大典。

  明德樓下,趙匡胤冕旒袞服,略顯老態的身子依舊襯托他的威武,神采飛揚。冕旒半遮著他的面臉,眾人看不清此時君王的神色,便更加專注統帥曹彬獻俘之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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