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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叔頹然坐下,心裡明白,商隱賢侄已在黃泉路上,越走越遠,一去而不能復返了!商隱賢侄悲慘的一生,就這樣不聲不響地匆匆結束了。

  李商隱的靈柩,在前堂停放七天,等待親朋好友來弔喪。除了弟弟羲叟之外,他已經沒有什麼親人,幾個姐姐早已先後離世。朋友中,商隱臨終思念的幾位里,只有崔珏從荊州匆匆趕來。令狐家的七郎九郎都不在京,身負朝命,不能擅離職守,是可以理解的。八郎身居高位,自不必說了,也沒人盼他來弔唁。

  溫庭筠沒有來,使湘叔大為惱火。平日稱兄道弟,人去世了,他連個面也不照!

  什麼原因呢?

  派到京都送信的人回來說,溫庭筠行蹤不定,下落不明。

  竟然沒有找到他!

  「你不會到平康坊妓院酒樓去找嗎?」

  「湘叔息怒,小的都去了,凡是認識溫老爺的人,都問到了,他們都說不知道。」

  崔珏猜度溫庭筠很可能懷著對令狐綯的怨怒,離開京城去了江南。勸道:

  「如果溫兄不在京都,他浪跡江湖,是很難找到的。湘叔……」

  湘叔明白崔珏的意思。就李商隱的家境來說,不可能停柩在家直到「七七齋」結束。他痛苦地低下頭,不再指責那送信人。

  出殯那天,分外寒冷,雪下個不停,風颳個不停,滿世界一派銀色,給冷冷清清的送葬行列加重了哀痛。

  李家墳地,經過當年李商隱整治,規模雖不大,卻比一般百姓家墳地要好得多。四周遍植松柏樹木,雖經風雪,依然鬱鬱蒼蒼。整個墓地被白雪覆蓋著,只有一塊塊的墓碑,挺立在白雪上,使墓地增加幾分肅穆與悲傷。

  商隱的唯一兒子阿袞把供品擺在亡父墳前,開始焚燒紙錢,幾個女兒放聲哭起來。那童稚的哀哭,像一把把利刃在絞割每個人的心!

  羲叟跪下,叩拜著,也痛哭起來,邊哭邊念叨著長兄生前的好處,撒手丟下弟弟的不該;弟弟尚未報答兄長的養育之恩。

  湘叔坐在李商隱母親墳前石頭台階上,沒有把積雪拂去,就坐在雪上,兩隻渾濁的眼睛,盯著墓碑。那是商隱從嵩山少林寺買回來的花崗石,經過細細雕琢而成。湘叔仿佛看見商隱那顆孝子之心!

  「老夫人,我把兒子商隱給你送來……」

  他哽咽了。

  他本想把商隱的光榮與失敗,得意與失意,統統講給商隱母親聽……卻什麼也講不出。商隱的光榮和得意太少,失敗和失意貫穿他的一生,陪伴他一世,那是難以啟口的!

  李商隱的「九原知己」崔珏,規規矩矩地跪在墳頭,叩拜後,焚燒著自己攜帶的紙錢和兩首詩稿。突然,大聲哀哭起來。開始,他邊哭邊講說著自己與商隱兄相識、結交,和在桂管幕府的共同生活。接著憤憤地責備自己在荊州相遇,為什麼要匆匆別離!那一別,竟然成了永別!

  寒風卷著雪花,橫掃墓地,撞擊著挺拔無畏的石碑,發出陣陣低沉的嗚咽。

  崔珏抬起頭,臉上淚痕斑斑,大聲吟道:

  成紀星郎字義山,適歸黃壤抱長嘆;

  詞林枝葉三春盡,學海波瀾一夜干。

  風雨已吹燈燭滅,姓名長在齒牙寒;

  只應物外攀琪樹,便著霓裳上絳壇。

  湘叔聽到吟詩,慢慢站起,仿佛看見商隱就站立墳頭上,正在高聲吟詩。吟畢,招手叫自己去解詩。他向前蹣跚兩步,又聽崔珏吟道:

  虛負凌雲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

  烏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鳳不來。

  良馬足因無主踠,舊交心為絕弦哀;

  九泉莫嘆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

  湘叔停住腳,站在原地,嘴裡重複著「虛負凌雲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忽然雙腿一軟,坐到雪地上,悲痛地哀嚎起來。那嘶啞、絕望的哭聲,撕心裂肺,送葬人莫不動容。

  雪越下越大,西北風越刮越猛,李家墓地籠罩在風雪交加之中,天地一色,蒼松翠柏也變成了茫茫白色。

  揪心的絕望的悲痛哭聲,久久地在天地間迴響著,迴響著……

  1995年5月30日完稿於

  大連市馬欄村草舍

  李商隱全傳--後 記

  後 記

  李商隱(約813—858),字義山,號玉谿生,又號樊南生。原籍懷州河內(河南省沁陽),從祖父起遷居鄭州滎陽(河南省滎陽)。他主要生活在晚唐文、武、宣三朝這個「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沒落時期。他曾不無自豪地宣稱「我系本王孫」(《哭遂州蕭侍郎二十四韻》),而實際是「宗緒衰微,簪纓殆歇」(《祭處士房叔父文》),「四海無可歸之地,九族無可倚之親」(《祭裴氏妹文》),家境寒微,自少年時代起,就要「擁書販春」,養家餬口。他曾悲嘆道:「生人窮困,聞見所無。」(同上)可以說,李商隱為了擺脫可怕的窮困,重振家門,實現抱負,痛苦地奮鬥了一生!

  然而,時代沒有給他騰達飛黃的機遇,沒有賞賜他高官厚祿。他「厄塞當塗」,屈沉使府,「虛負凌雲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李商隱是一部悲劇!

  「唐祚將淪」(何焯《義門讀書記·李義山詩輯評》)的時代,坎坷不幸的人生,造就了一代詩人,使李商隱成為晚唐著名詩人。他的詩歌是中國詩歌百花苑中,一株馨香別具的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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