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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固看著她,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還算是他的母親,只是這張臉對沈固而言是完全陌生的,怎麼也找不到一點兒母親的感覺。

  樂山和尚低聲念了一句佛號,說:“張施主且不要傷心,既是你等待之人已到,總有相見之日。這位年輕施主,你為尋朋友來到此處,固然是大善之舉,但本身罪孽太重,難以抵消,恐怕--是尋不成人了。”

  沈固臉色一變:“師傅這話什麼意思?打算把我載到哪兒去?”

  樂山和尚低頭道:“善哉善哉,施主既已上了此船,老僧也不能做主。渡船自會將施主帶到該去之處。”

  沈固現在只覺上了賊船,索性沉下氣來問:“渡船做主?這倒奇怪了,渡船怎麼知道我該去哪裡?”

  樂山和尚嘆道:“亡魂登上渡船,其重量由生前罪孽而定,渡船自會依照重量,將亡魂送往相應之處。施主如此沉重,生前罪孽必極重,只怕,除無間地獄,不作他想。”

  沈固簡直不知自己是該氣還是該樂:“這渡船倒挺神的啊?”

  “此渡船為陰間接引亡魂之船,自然非同一般。”

  “哼!”沈固冷笑一聲,“真要是這麼神,怎麼連魂魄和肉身都分不出來?”

  樂山和尚一怔:“什麼?”

  沈固冷冷道:“大和尚既然在這裡擺渡了很久,能分得出來魂魄和肉身麼?”其實他也不是很肯定自己就是肉身入冥,但怎麼想,都覺得自己跟無間地獄應該還有一定差距。再說,如果照老和尚這麼說,過了河他就得進那無間地獄,那還怎麼找鍾樂岑?

  樂山和尚放下槳,注目看了沈固一會兒,面上驚訝之色越來越重:“施主竟然真是肉身入冥!數百年來,老僧還不曾見過一個……難怪渡船如此沉重。如此說來,我們不能過河,否則就只有進無間地獄。張施主,我們快快將船撐回去,另想辦法。”

  沈固突然想到一件事:“等等!我朋友恐怕也是肉身入冥,照師傅這樣說,恐怕他們上渡船也只有去無間地獄!”這下糟了,到底是過河還是不過河?

  樂山和尚簡直驚訝莫名:“施主的朋友竟然也能肉身入冥?”

  沈固看一眼素琴:“是左穆想的辦法。”

  素琴睜大了眼睛聽著,不由自主低下頭去。樂山和尚沉吟片刻,道:“施主若是信得過老僧,我們且過河,若施主的朋友不在無間地獄,老僧代施主向地藏菩薩進言,請菩薩允許施主離開無間地獄到別處尋找。”

  “地藏菩薩?”沈固回憶一下,“就是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的那位菩薩?”

  “正是。”

  “既是如此,就請師傅多費心。”沈固一邊說一邊想,原來老和尚居然認識地藏王菩薩,看來來頭不小。就是不知前生犯了什麼罪,居然要在這裡擺渡贖罪。

  “師傅在此擺渡,莫非也是為了等候什麼人?”

  樂山和尚埋下頭用力划槳,片刻才緩緩道:“老僧無顏可見所候之人。”

  沈固有點詫異。老和尚看起來慈眉善目的,居然會無顏見人?

  樂山和尚低頭看著弱水中掙扎翻滾的魂魄,緩緩道:“老僧所候之人,正是被老僧所害。老僧前世身死之後,便在紅蓮地獄贖罪,但心中始終惦念故人,不得解脫。地藏菩薩發大慈悲之心,允老僧每三十年在此擺渡一次,若所候之人到此,接引過河後可重入紅蓮地獄贖罪。只可惜老僧罪孽太過深重,屢次守候,都未能接引到人。”

  沈固奇怪道:“為什麼每三十年在這裡擺渡一次?”

  樂山和尚面上神情悵然,道:“因為他每次轉世,壽數只有三十歲。”

  沈固心裡一動,這個三十歲,跟鍾樂岑何其相似:“為什麼他的壽數只有三十歲?”

  樂山和尚低頭長嘆:“皆是老僧所造之孽啊!”

  沈固越聽越懷疑,試探著問:“不知這個人前世姓什麼叫什麼?為什麼師傅一直沒接引到他呢?”

  樂山和尚望著河水,又嘆了口氣:“或者是他不肯恕老僧之罪,也或者老僧無緣與他再見。其實有時老僧亦覺不見也好,若是見了,即使他肯再叫老僧一聲師傅,老僧也無顏再認他為徒。若非老僧造孽,他又如何會命帶極煞壽止三十……”

  他還沒說完,沈固已經懷疑得沒法再懷疑了:“請問這人前世姓名?不會是,姓沈吧?”

  樂山和尚一怔,抬起頭來看著沈固:“施主怎麼知道--”這句話用不著說完了,沈固沉聲問:“沈墨白?”

  樂山和尚面目改色:“施主難道認得他?”

  沈固呼一下又要站起來,總算記起是在船上,勉強按捺著坐了下去:“不對,他說過他師傅叫釋因!”

  樂山和尚怔了片刻,臉上露出無地自容的表情,仿佛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扒了衣裳,連最後一塊遮羞布也扯了去:“施主果然是墨白的知交……老僧初時出家,師傅取名樂山,釋因是後來定居鐘山後所改名字,故而墨白只知老僧名為釋因。”

  沈固緊盯著他:“樂岑--不,墨白他為什麼會有那樣的極煞之命?為什麼壽數只有三十歲?”很明顯的,答案就在眼前了。

  樂山和尚頭比剛才垂得更低,仿佛承受不住沈固的目光壓力,打槳的手也失去了力氣,很久才說:“我少時便得師傅剃度出家,與師弟定山共同修行。定山好道,我卻好佛,二人各執一見,最後相約各自修行,看哪個先成正果。於是我二人各自離開師門,到處遊歷。我稟佛門慈悲之心,各處行善,欲積九千九百九十功德,以成正果。孰知佛雖慈悲為懷,然而懷功利之心所行之善,卻不為真善,並不能積功德。”

  沈固想起鍾樂岑有一次閒聊說起的話:“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

  樂山和尚苦笑道:“施主所言正合冥界之道,是大智慧之人。”

  沈固搖搖頭:“是樂岑說的。就是沈墨白,他這一世為人,名字叫鍾樂岑。”

  樂山和尚將鍾樂岑三字念了幾遍,:“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墨白前世就是仁厚之人,此名甚好。”

  沈固追問:“師傅還沒有說,樂岑他前世是怎麼成了這個命相的?”

  樂山和尚苦笑一下,繼續說下去:“彼時我年紀尚少,勝負之心太重,自以為篤意修行,實則早墮塵世,比之俗人更甚。數十年修行,仍不能成正果,倒是師弟定山,隨性而為,遊歷世間,雖則不能戒一個‘嗔’字,修行卻在我之上。我反覆思索,終覺自身名利惡念太重,如此修行,永無益處。誰知我孽根難除,雖則起了滅惡念之想,卻又太急功近利,欲以自身修行將惡念逼出體外,無心做那水磨工夫。人之魂魄中,魂善而魄惡,欲斷惡念,則以修行消磨惡之魄,而我只求速成,於是選了一處無人寂野,欲逼出惡念之後將其做為殘散魂魄送入冥界,自此一勞永逸,便可修行日進。”

  沈固聽得有些糊塗。心想魄如果是惡的,要斷惡念豈不是等於把魄給扔掉?三魂七魄人能缺一個兩個的麼?缺了不會變成白痴什麼的?

  樂山和尚自然不知他心裡想些什麼,續道:“我所選之處,乃是一處極陰之地,且有一口泉眼。我想費些力氣借這泉眼打通黃泉,只要將惡魄扔入黃泉之中,再鎮住泉眼便可。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大約也是上天不能恕我竟如此投機,我打通黃泉之時,竟恰逢日食,陽中之陰,其陰最甚,黃泉竟然噴涌而出,挾帶無數惡鬼怨魂,我竟封印不住!本來那極陰之地並無人跡,豈知那日恰有一對乞丐夫婦,帶著一個孩子流浪至此,欲找些水喝,循著水聲前來,正逢我引出這些惡鬼怨魂--”他聲音微微有些顫抖,“那夫婦二人,立時被惡鬼將魂魄分食殆盡,我趕到之時,只有那孩子活著。我當時束手無策,偶然發現那孩子是陰質之體,且天生三分靈力,正是一個極好的容器。”

  “容器?”沈固聽到這裡,已經猜到那個孩子一定就是鍾樂岑,他本來不想打斷樂山和尚,但聽他把樂岑叫做容器,實在是忍不住了。

  樂山和尚苦笑道:“是,我當時已知鑄成大錯,若容黃泉之水橫流,則所經之處,必成地獄!我當時病急亂投醫,便將那孩子當做了容器,將黃泉之水中所有惡鬼封入他體內,直到日食過去,方能重新封印那泉眼。”

  沈固差點又想站起來:“你!你竟然把樂岑當作--”

  樂山和尚低頭道:“我也是無奈之舉。經此一事,我自知罪孽深重,不要說修成正果,便是善終只怕亦是不能。於是我改去名字,帶著孩子尋了鐘山隱居。那鐘山風水正陽充和,正是消磨魔性的修行之地。我教那孩子誦經持佛,又以自身修行逐漸煉化他體內惡鬼。本想過得三四十年,能將他體內惡鬼煉化乾淨,便可無事。不想我私開黃泉,害死無辜夫婦,自有果報,隱居不過二十年,壽數已盡。我知事不可為,便修書請師弟前來繼續守著那孩子。只是我師弟雲遊在外,我未等到他前來,便已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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