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II:(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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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承中---

  阿駿的葬禮辦得很簡單。

  一來是因為他死的難看,我不想招來太多關注,一早就叫文淵把媒體摁住了,封死消息,丁點兒都不外傳。二來,顧家已經沒幾個人了,弄的大的葬禮虛張聲勢有什麼用?人活著的時候我下了狠手,死了再弄個盛大的葬禮當安慰,又有何用?

  我親手為他選了個好的墓地下葬,但沒有親自去。

  雲溪來公司找我的時候,我堆在一大片文件堆成的山裡伏案工作。

  最終我決定將恆豐和顧氏合併,信投和地產本來也是相同的,這在我一手建立恆豐的時候就想到了這點,地產需要強大的金融資本,我蟄伏在恆豐多年不沾染一絲一毫顧氏的業務,為的就是叫啟中放低警惕,他很聰明,不,應該說顧家的每一個男人都很聰明,更是同樣狠心。我多年的隱忍,換得今日,每一步都是血的代價。

  雲溪一身衣,是剛從葬禮回來,大約是氣急了,衝上前來怒地將我面前的文件全都掃在地上,秘書跟在後面一臉著急,抱歉地說,「顧總,抱歉,我攔不住四小姐。」

  我嘆了口氣,擺手叫秘書推下,雲溪站在桌前落淚,怨懟地看著我,本是怒氣沖衝要吃人的模樣,可一開口,便潰敗了,問我,「三哥,就算再恨他,你也該去送阿駿最後一程啊,咱們家的人四分五裂,沒幾個了,你怎麼這麼狠心--------」

  雲溪抽泣著,卻倔強地抹淚,杏眼瞪著我,憋不住的傷心難受,「阿駿再不懂事,再同你爭。可他也沒爭過你不是麼?你為什麼到現在都不肯原諒他?他是不對,但人都走了,你就不能放下嗎?」

  雲溪還以為,我跟阿駿生氣,是因為他和林陽聯手把我弄進監獄。

  「你說的那些事,我都可以不計較。」我看著雲溪的眼睛說,「他當初設計害我,不過是聽了林彩秀的讒言說啟中的藥是我下的,這孩子到底來說還是啟中的骨血,要為他報仇,未嘗不可。他先弄死林彩秀再來設計我,一石二鳥,到底是為了為父報仇,情有可原,同樣我對啟中和他都不曾手軟,談何來的恨意。」

  雲溪不解地看著我。問,「那你在意的是什麼?除了這些,還有什麼事情叫你在意的?三哥,這些年你最在意的不是顧家的產業嗎!我雖一直沒開口,卻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思!媽走的時候跟你說了什麼,不用猜我都想得到!可你呢,是否聽進去零星半點?」

  我抿著唇看雲溪,搭在辦公桌上的手臂,衣袖中露出半截腕錶來。我挪了目光看表,摸著被體溫暖熱的表鏈,心裡悵然極了,那種說不出來的難受卡在我心裡,如鯁在喉。

  手錶是小唯買給我的。或許她自己都忘記了這份禮物。因為在帶回家的路上弄丟了,抱歉地跟我說明年再補。那時候我的計劃在日程上,大約是知道明年這時候她不會再給我買禮物吧,我一個人開著車。走過她走過的每一寸地方找到這支手錶。我將它藏了起來,鎖在保險柜的最深處,像一樁不願被人發現的秘密。

  見我半天不說話,雲溪急了,拍著桌子急促焦躁地看著我,「三哥!你到底再想什麼!」

  我抬頭看她,悵然地嘆氣,說,「因為小唯。」

  雲溪愣了愣,不由地皺眉,問我,「小唯?這跟小唯有什麼關係?」

  我站起身來,繞過書桌走到她面前去,靠在辦公桌上,望著落地窗外的風景,不遠處是東方明珠高聳入雲。窗外陽光燦爛,天藍雲白,風光無限好。

  「阿駿在小唯手術的時候做了手腳。叫她這輩子-------這輩子都無法生育了。」

  我沒看雲溪什麼表情。

  她沒說話。

  空氣很靜,窗外陽光透過落地窗折射在深灰色的地毯上,拉長了我和雲溪的影子。我盯著地面上的影子,心裡空落落的。

  說來我是怪阿駿,可事實上,我更怪自己。

  倘若不是我不自信孩子是我的,我怎會送她去醫院。倘若不是我執意在她苦苦哀求我放過孩子的時候狠心,阿駿怎麼會想到用這種方式來叫小唯恨我一輩子。

  我恨我自己,卻不能殺了自己。

  所以,我只能殺了阿駿。

  ---楊小唯—

  密雲走的那天,聯繫我了。

  我們約在咖啡廳見面,她送給我一副油畫,是漫山遍野的向日葵,一個穿白裙子戴刺繡圍巾的女人站在齊燦燦的花朵中間迎接太陽。

  密雲說那個女人是我。我們曾在一家花店外駐足,我買了一株馬蹄蓮,一株向日葵,帶回阿喜的住處插瓶。

  她說,她當時就想到了這個畫面,一定要畫下來給我。現在她要離開了,是臨別贈禮。

  雖然不懂畫,但我知道,密雲畫得很好。她有一雙漂亮的手,一看就是畫畫的那種,說不出來為什麼,但看一眼,就覺得是。

  密雲說,天南海北,江湖再見。

  說話的時候她摸了摸耳垂,我發現她左邊耳洞上多了一個耳釘。而右邊,還是只有一個。密雲說,那是唯一。

  我喝熱可可,她喝長島冰茶。我什麼都沒問,她卻話很多。比如下一站不知道去哪裡,到機場看哪兒的票便宜買一張就去了。要是沒有合適的,就在機場睡一覺,看一整晚的電視。第二天再走。她說她從來沒有這樣過,在離開一座城市的時候,變得依依不捨。她說當她發現這個感覺的時候,就決心馬上離開,所以,她連夜給我畫了一幅畫,跟我說再見。

  我看著她的耳釘,再看看吧檯上心不在焉擦台面的帥小伙時不時朝我們這邊看兩眼,自然,目光都在密雲身上。合著密雲淡漠的眼神,我忽然明白了一切。

  密雲看見我的眼睛,淺淺一笑,梨渦醉人,「你看出來了?」

  我點頭,「飲食男女,七情六慾,正常不過。」

  「我們不適合。」密雲說她這樣的人有一雙隱形的翅膀,註定了四處飛的。

  「小唯,喜歡城市的人搬去城市住,喜歡鄉下的搬去鄉下住,我哪裡都不喜歡,我註定流浪。」密雲說,「只有不停地飄蕩,我才知道自己木的活著。」

  那天晚上,我們在阿喜的酒吧喝酒為她踐行,阿喜給她唱一首周華健的《朋友》,她哭得稀里嘩啦,眼淚和鼻涕一把抓,最後靠在我肩頭嚎啕大哭歇斯底里,再衝破忍耐的最後一刻跑出酒吧,踉踉蹌蹌,跌倒一片椅子。

  我和阿喜趕緊衝出去找她。

  麗江又下雨了。

  密雲在細雨綿綿中痛苦,很快,雨水淋濕了她的衣衫,輕薄的布料貼在她瘦削的身體上,亂發被淋濕貼在額頭和臉頰,一點妝容也無,嘴唇蒼白的歇斯底里,不知道是在問誰,總之,我們聽見她大聲地喊,「為什麼死的不是我!」

  我和阿喜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停下想上前安慰她的腳步。眼睜睜看著她在細雨中痛哭,哀嚎,撕心裂肺的喊叫。

  原來,都是有故事的人。

  就在我和阿喜手足無措的時候,街角走出來一個人,拿著外套打著傘,不疾不徐地走向密雲。

  當時夜色很濃,好一會兒我才發現,是咖啡店的小帥哥。

  阿喜點燃一根煙,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也抽了根煙點燃,抬頭時看見小帥哥把外套給密雲披在肩膀上,一手掌著傘,一手輕撫密雲的面頰,將被雨水濕潤的頭髮撩到我耳畔,距離不遠,小帥哥的溫柔我和阿喜看得真真切切。

  我發誓,那一刻我真的以為他們會在一起。

  但最後,他只是把傘塞到密雲手中,然後一個人形單影隻地走哎雨里。

  頭也不回地。

  後來密雲哭得更厲害了。

  雨下得好大好大。

  我和阿喜回去的路上,阿喜感慨說,明明兩個人是有感情的,可為什麼不在一起。好作。

  乍一聽阿喜的話,我心中湧起一陣恐慌,錯愕地抬頭看阿喜,她比我高,菸頭塞進嘴裡吞雲吐霧。我忽然發現,阿喜雖然流浪,但只是身體的流浪。

  她不是密雲。密雲是靈魂在流浪。

  我說,「有緣無分。忘不掉的從前。無法原諒的自己和對方。回不去的往昔。這些都是理由。」

  第二天密雲走了。悄無聲息的。

  我照常去點一杯熱可可,小帥哥代替她來服務我,送來一張明信片,說是密雲留給我的。

  「創傷終於會淡卻,可歲月已經消逝,青春不再,你會寂寞。」

  這句話,不知道是她,還是寫我。

  ---顧承中---

  收到晗菲郵件的那天,我一個人在陸家嘴的公寓看書,餓了做一碗西紅柿雞蛋面,假裝小唯還在我身邊。

  屏幕上,晗菲穿婚紗很漂亮,她說她是故意給我看的,照片裡沒有新郎,左半邊空缺的位置,曾經是留給我的。我笑了笑,回復她新婚快樂。

  我和晗菲結識於高中。那時候她是全校最好看的女孩子。但這最好看的女孩子卻只喜歡我。可能我也是喜歡她的吧,不然不會糾纏那麼多年。後來我想了很久,為什麼天底下那麼多女人我會選擇晗菲。得出的結果是,晗菲最不會忤逆我的意思,也最了解我,我做什麼,她都義無反顧的支持和相信。我也想過,為什麼我沒有愛上晗菲,是的,我的確喜歡她,但喜歡不等於愛。我想了許久,都未曾得到答案。

  直到小唯出現。

  我不相信任何一見鍾情的說法。我只相信在時光的潛移化中,一個人,一點點占據心扉,掌控你的感情,讓你嫉妒,讓你自卑,讓你發狂。

  後來我終於想明白,為什麼我沒有愛上晗菲。因為她太過於順從,尊重,還有相信。她不像楊小唯,用嶄新的思維和判斷來決斷我所做的任何一件事,她在我面前,不卑不亢,有稜有角,天真裡帶著倔強和不服輸,卻善良單純得叫人心疼。

  我喜歡他看我的時候,防備的眼神,像一隻脆弱的小老虎,帶著天生的自尊和威信俯視我,害怕受傷的那種戒備看起來倔強和驕傲,但實際上,落在我心尖上,是心疼和無奈。

  男人和女人本質上是一樣的。犯賤。

  越是唾手可得的東西,越是無趣,而那些得不到的,永遠在撩人心弦。

  但男人和女人,在本質上又是不一樣的。

  大多是女人一旦在意識里在心底認定了某個男人,從一而終的傳統思維會叫她無比忠誠和專一。而男人不一樣,坦白來講,就是單純的下半身思考的動物。

  我和晗菲的最後一次是在小唯去南城剛回上海的那段時間。我從未解釋過,一來,我和她的確是真的發生了關係。或許你們會覺得我口口聲聲說我愛楊小唯,為何還要跟別的女人睡。這個思維我無法扭轉你們。睡了就是睡了,沒有任何藉口。情慾或是無奈,還是最後的告別,用言語是得不到各位的寬宥的。我也不曾想過得到寬宥,無論是你們,還是小唯。

  二來,沒什麼好解釋的。你們或許想說當時我該叫晗菲滾蛋上前去追小唯。但我沒有。小唯走後,晗菲問我,你還不去追?承中,你太冷靜了。我說,先送走你,再去追。

  晗菲抱著我說,我很嫉妒楊小唯。雖然這一刻你沒趕走我,可我卻清楚了,我從未真正在你心上過。你看了那些照片生氣才不去追,並不是因為我陪你過了一夜。承中,我該走了。

  我不後悔。只是覺得,上天安排的時間不對。

  算了,都過去了。

  毫無徵兆地響起來,我看了一眼,是一串陌生號碼,歸屬地上海。我想都沒想,掛斷了。

  沒一會兒,那邊又打過來,這一次我耐著性子接起來,「我是顧承中。」

  「顧承中,我是劉思涵,有個東西,想給你看一看。」

  ---楊小唯---

  七月的時候,學生放假,麗江熱鬧得不行。我和阿喜從奧丁酒吧出來時,麗江的夜生活才剛剛結束。兩個人喝得不算多,卻感覺都醉了。醉在燥熱的風裡。

  阿喜騎車帶我回住處,買了兩盒酸奶坐在院子門前的台階上添蓋子,一人一根煙,阿喜問我,小唯,你是不是要走了。

  我微微一笑,和她碰酸奶杯,道,「江湖再見。」

  阿喜說,你走了,誰還給我煮西紅柿雞蛋面,雖然早就吃膩了,但是你走了,我肯定會想念。你買那麼多西紅柿和雞蛋放在冰箱裡爛掉了怎麼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會煮,外賣都懶得點。

  我笑眯眯看著她漂亮的大眼睛說,「今晚我教會你,以後可以自己做。女孩子少吃泡麵和速食,煮一碗麵,很簡單。」

  阿喜拉著我胳膊說,「學不會了,學不會了。」

  她又問我。你要去哪裡。

  我說不知道。不知道怎麼的,我想學一學密雲。去機場隨便買一張機票,飛哪裡都可以,隨遇而安。了無牽掛。

  阿喜說,密雲太苦了,你不要學她。放不下過去的人無論去哪裡都得不到幸福。小唯你要放下過去,把心掏空了,才能讓別人走進去。人生苦短,何必為難自己。你看密雲,酒窩那麼好看,但醉生夢死的,只有她自己。她的瀟灑不叫了無牽掛,叫寂寞。

  她說,你們這些人啊,心都不在這裡,和所有遊客都一樣,一波一波的熱情來了就走,麗江永遠熱鬧,也永遠寂寞。隔著千山萬水的想念,不過是矯情,無病呻吟。也好,反正作為回贈,帶走的也只是記憶,不是藍天白雲,就連情懷和浪漫都能人手捏造,無病呻吟和矯情,那又算的了什麼。

  我笑了笑,本不知道該說什麼的。阿喜話峰一轉,又說,「好吧,我承認,我好嫉妒你喲。滿身的故事除了傷痕還有曾經的轟轟烈烈,人生苦短,反正是經歷過了,不吃虧,不吃虧。不像我,打著流浪的旗號掩藏矯情虛張聲勢說我就愛自由和瀟灑。其實我是沒有轟轟烈烈過。」

  第二天,我走了。在阿喜熟睡的時候。我給了房東半年的伙食費,讓她做點好吃的給阿喜。她是一個溫暖善良的女孩子,值得被好好疼愛。我相信,她的轟轟烈烈正在路上。我把所有的祝福都給她,希望她幸福,希望有個人,收攏她矯情流浪的心,給予擁抱和親吻。

  我在麗江機場逗留了三小時,因為飛機晚點,到哈爾濱的航班延誤,所有乘客都很著急。我一個人捧著亦舒的《吃南瓜的人》看得入迷。看完一遍,又一遍。

  每每到林結球說,「愛一個人是無需任何理由的,但如果盲目去愛一個人,結局終究會令你失望」時,我忍不住熱淚盈眶。

  離開的這些時日,我一次也沒有想過顧承中。

  六年,從十八歲到二十四歲,我享受被他寵愛的感覺,也深深的依賴他,我以為這樣可以一生一世。

  這時,廣播裡響起通知,「前往哈爾濱的旅客,您的航班muxxxxx次航班現在開始登機了,請您帶好隨身物品前往51號登機口登機------」

  我收起書,不知為何。這一刻,我心裡止不住的悲傷。

  淚水橫流。

  ---顧承中---

  我帶著劉思涵給的明信片前往麗江的時候,是深夜。我馬不停蹄地穿越到這個處於彩雲之南的城市尋找小唯的身影。在下飛機的一刻,我的心開始躁動,莫名的,心底不由自主地遣詞造句,我在想,見到小唯我該對她說點什麼。

  「不要離開我…...哪怕你不愛我,也請留在我身邊。」

  來來回回,重重複復的,都是這句話。

  這叫我忽然有了答案-------當言中問我,假如我找到了楊小唯,我該對她說點什麼,我又如何將她破碎的心修補完整,像未曾受傷那樣。

  是的,當言中問我的時候。我愣住了,頭腦一片空白,嘴裡不斷呢喃著,我該說什麼,我要說什麼,

  言中坐在輪椅上,一雙清寒深邃的眼睛盯著我。他的眼睛沒有任何溫度,我從未像這樣審視過他的眼睛-------這二十幾年來。

  在我心裡,他還是那個為難時候將我推出車子的哥哥。

  二十幾年來,我也不曾忘記當時他決絕勇敢中伴著悽慘忍痛的眼神。

  或許是當年那場事故的大火瀰漫了我的雙眼,二十幾年來,我從未撥開煙霧去審視言中看我的眼神。永遠蓋著一層霧氣,縹緲著,卻怎麼都被風吹不走。

  文淵曾問我,為什麼要走到今天。

  那件事我只告訴了他一個人。

  冰冷的天氣,盤山公路上行駛的色轎車。一對孿生兄弟在車上看三國演義連環畫,司機專注地開著車,繞行彎路的時候忽然臉色大變,剎車失靈,直接從彎道上甩了下去,而前面的車子一如既往地前行,不曾注意到後面車子的異樣。

  司機當場死亡,車子露出的油帶著刺鼻的味道散漫在空氣中,小男孩中疼痛中醒過來,發現哥哥在撫摸他的臉蛋,承中,快醒過來,快醒過來-------

  小男孩終於醒了,兩兄弟努力推開被壓壞的車門,準備逃走,但哥哥的腿卻被座椅壓住,在最後緊要的一刻,哥哥把他推出去,「承中,快躲起來!」

  因為重心不穩的緣故,車子在燃燒的過程中,跌落入海。

  小男孩眼睜睜看著燃燒的汽車,墜海,掀起一朵巨大的浪花。

  我推著言中的輪椅回到他臥室,跪在他腳下,厚實的羊絨毯下,是一雙沒有溫度的腿。我摸著他腿上萎縮的肌肉,看著他雙手上被燒焦過修復得凹凸不平的皮膚,懇求說,「哥哥,我一定要去找她,她是我這一生。唯一的熱忱啊。」

  我穿越麗江的每一個角落,找到明信片上所在的咖啡店。帥氣的吧檯店員問我要喝什麼。我給她看明信片,問他是否認識楊小唯。

  他看了一眼,說不認識。

  我在他店裡的心愿牆上,看見小唯留下的字句,她的字,我一眼就找到。

  我拿走了掛在牆上的明信片。

  店員追出來問我,大叔,我好想知道你要找誰。

  我回頭,眼中有淚。

  小伙子愣了愣,嘆氣說,她每天都一個人來,喝一杯熱可可,看一本小說,戴紅色的刺繡圍巾,穿白色的棉長裙子,不笑,不哭,眼睛很漂亮。不過你在這裡找不到她了,她今晨去機場了。

  我包了個麵包車飛奔去機場,但看著人來人往的大廳,心生迷茫。我一個個尋找白裙子紅圍巾,一個個錯愕的臉,一個個不斷的失望。

  人影在我身邊穿梭。

  我捏著手裡的明信片,心痛無言。

  她的字跡娟秀而有力,我似乎能看到筆尖划過紙張時她唇角微動的表情:

  蟹在剝我的殼筆記本在寫我

  漫天的我落在楓葉上雪花上

  而你在想我

  ---楊小唯----

  收到劉思涵回信的時候,我在新疆喀什疏勒支教已經半年了。她告訴我她結婚了,老公是設計院的工科男,木訥,但是貼心,脾氣好,寵她到自己都不忍心欺負他的地步。他們有了小寶貝。家庭幸福和睦。

  她說,顧承中在半年前,曾去麗江找過我。算算時間,那天正好是我離開麗江的時候。

  我想起那天在機場的眼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和我在同一片區域內。我忽然明白那一刻,我的戀戀不捨來源於何。

  淚眼朦朧。

  學生來問我,老師,你在哭什麼?是不是風沙太大了?老師,我給吹一吹。

  我親吻小孩的臉蛋,說老師沒事,老師只是想念遠方的朋友。

  學生依偎在我懷裡,「老師,我來抱抱你。」

  夜晚我給劉思涵回信。

  「思涵,我很好,這裡的一切讓我敢到放鬆和自在,偶爾會想念從前在上海的日子。但一點都不後悔選擇離開。興許是自己不能再做母親的緣故,我疼愛每一個孩子,如同自己親生。孩子們天真純善的眼神,讓我忘記從前的一切。

  思涵,我很好,真的很好。有時候我一個人坐在山坡上想,如果上天給我再一次機會,回到過去,那麼一開始,我就不會選擇遇見林陽,我會收攏那顆悸動跳躍的心,回到最初,回到起點,我不要遇見他們任何一個人。寂靜的夜,我將自己關於過去的記憶放入碎紙機中切碎那般,我切斷了一切。再也不要回去。

  你知道嗎?跟你寫下這些字句的時候,我忽然看見了當年的自己,純善,美好,倔強,青春,我站在風口,曾經的自己背對林陽,一臉淡漠漸漸遠去…….我也看見自己在站在馬路邊,對顧承中說不,我倔強地轉身,而不是依賴了當初他對我平和的一笑。

  思涵,他找不到我的。失去緣分的兩個人,即使在同一個城市也不太容易遇見。我和他,此生不復相見。

  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我想。這樣平和的狀態,應該是上天給我的恩賜。我短短的二十幾年人生,像是走過了大半個世紀,累了,就該休息,放下一切,我才能更好的愛自己。

  思涵,不要擔心我,也不要來找我。倘若有一天我真正放下一切了,我會回去找你。很開心你找到幸福,我來自遠方的思念和祝福與你同在。握緊你的手。

  紙短情長,寫不下的,你都知道。」

  我疊好信紙,塞進牛皮紙信封里,關燈睡覺。

  夜很靜,我很快入睡。我夢見十七歲的自己不停奔跑,遠處站著一個男人的背影,陽光太刺眼,我看不見是誰。

  可我卻下意識地想阻止自己奔跑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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