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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自為生活而忙碌的人們,若非遇到婚嫁葬祭等情事,不可能全家族聚集一堂。

  在禮節上,殯儀時應該儘量表情悲哀。但在沒有一片雲的天空下,在一絲陰影都要驅逐的強烈陽光下,難得見面的一族人重逢,忍不住不綻開笑容。

  小時候分開的同伴,由於定居遠方,或遠嫁的姊妹們,親戚、朋友,大家都流露著懷念的表情。經過長久的風霜之後,從對方臉上各自認出了記憶中的面貌,一樁又一樁的誘發出回憶的話題。年幼的玄孫們吃吃笑著鬧著,在參加殯儀的人們之間嬉戲。若非聞到線香味,幾乎以為是什麼慶典。

  聚集的遺族們如此之多,正表示死者是如何的長壽。

  福原為是明治七年五月二十六日出生,兩個月後就要慶祝百壽,而死於九十八歲。她不是生病死的,是像枯樹一般老衰而死。

  一位遺族代表在追悼會時對與會者們說:

  「故人經歷明治、大正、昭和三個年代,活了將近一世紀,於前天三月二十九日午後四時二十八分,享盡天年長眠了。活著的歲月愈長,遺族也愈多。我們盼望故人能再多活些年,但這是壽命。人要享盡天年是相當不容易的事,而能夠享盡天年的故人,以及遺族們,由此含意而言,應該心無遺憾了。」

  事實上遺族們的表情也看不到遺憾的陰影。喪主福原為治──死者的次男,雖然有認命的表情,卻沒有悲嘆。

  晴朗的天氣驅逐了遺族們陰暗的表情是原因之一。

  其中只有一個人,在追悼會中偷偷流淚。

  「幸好天氣晴了。」

  「奶奶不曉得走到那裡了?」

  「老人家一向喜歡開朗,與其哭哭啼啼,不如高高興興,她反而喜歡。」

  遺族們這樣交談著,只有他一個人悲哀流淚,覺得很不好意思,好像做了壞事一般。他竭盡所能要隱藏悲哀,但哀痛恰似怒濤,把他淹沒。

  遺族代表致詞──活著的歲月愈長,遺族也愈多──這話正好道出了他的內心。

  對他而言,享盡天年的人追悼會才更悲哀。他不過是死者眾多遺族之中的一個孫子而已,然而,這位祖母等於是他的母親、父親,以及指導他求生的智慧和技術的良師。

  這位祖母現在死了。晚年住在次男為治家裡,大約一年之久,不能行動,看不見聽不清,幾乎過著植物一般的生活。雖然如此,她活著,對他就是莫大的支柱。

  這位祖母已經不在。當他接到叔叔的通知而趕來時,祖母已經成為屍體。臨終時的情形,據叔叔他們說,大約十天來脈搏突然變為衰弱而趕快連絡親戚們,但由於這種情形曾經發生過好幾次,所以大家都很樂觀。

  由於大家的生活也都很忙碌,無法每次脈搏衰弱就趕回來。祖母的心臟極為強壯,衰弱後又恢復的情形已經重複好幾次了。

  有的人想趁她活著之時和她見面,但由於人老衰弱,幾乎辨認不出誰是誰。她只是一口氣尚存的「植物人」而已。

  這天也是因為脈搏恢復正常,大家放下了心,正在起居室休息時,為治的最小女兒進入祖母病房後出來驚悸地說:

  「奶奶已經斷氣了。」

  「因此,臨終的時候,沒有一個人隨侍在側。」

  為治說著,聲音哽咽。沒有一個人知道,悄悄結束最後一口氣。這是享盡天年的祖母最好的臨終,他想。

  【2】

  福原健介從剛懂事時,就由內祖母撫養。他對父母尚有一些模模糊糊的記憶,卻都被祖母強烈的印象所吸收。對祖母的記憶,鮮明地烙在他的腦中。

  健介的父母在他出生後未幾,相繼生病去世。因此,他從小就在祖母撫養下長大。

  通常祖父祖母都特別溺愛孫子,因為本身對育兒不必負責,所以對孫子總是一味的驕寵。不願意在孫子面前擔任壞人角色。

  然而,健介的祖母對他管教嚴厲。他不聽話時,頑皮時,就用拍打棉被的竹棒,毫不寬容的打他。還曾以火炙他。甚至感情暴露,好像憎恨健介一樣。

  騎在背上,用火燙下去的炙熱燒痛,至今想起來仍不寒而慄。祖母的嚴厲比愛更深刻地留在印象中的原因,可能是這份燒燙的感覺而來的。因此,祖母與母親的印象重迭。在這樣打罵責罰之後,祖母一定緊緊抱著他,哭著說:「對不起,對不起。」

  祖母要哄騙年幼的健介睡覺時,常常為他念書。從桃太郎、一寸法師等日本著名的童話故事開始,到他進入小學以後,就改為基度山恩仇記、鐵面具等西洋小說。

  頑皮的時候,祖母就不為他念書了。

  這是健介比任何打罵都害怕的懲罰。

  健介有時問起父母的事,祖母一定露出悲哀的表情,抱著他說:

  「我是你的父親,也是你的母親,所以不要問這個。」

  在年幼的健介心中,明白不能向祖母詢問父母的事。

  健介幾乎沒有祖父的記憶,因為在他出生以前,祖父就去世了。雖然如此,在他的記憶中,好像參加過祖父的葬禮。

  他的記憶是在火葬場。因為年紀太小,當時不知道那是火葬場,長大以後才猜想是火葬場。

  他確實記得火葬場沒有別人,只有他和祖母,用筷子撿拾祖父的骨骼。

  後來調查戶籍,發現祖父福原吉太郎在健介出生前十多年就死了,所以那不是祖父的骨骼。可是,健介記得在拾骨時,祖母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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