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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2014年5月23日。小雨。

  長島咖啡廳。

  連綿不斷的雨下了一場又一場,此時的楚原,潮濕、陰鬱。

  一整天都是灰濛濛的,那雨就像剛入梅雨季節時那樣淅淅瀝瀝一刻不停地下著。我呆呆地望著窗外,沉浸在莫名的感傷的情緒中。

  人生是循環往復的悲劇。二十幾年前,董文鵬害死李琳;兩年前,他自己的女兒因感情問題自殺身亡;現在,他又橫死於自己的辦公室里。是報應嗎?還是巧合?

  父親內心深處那個埋藏著遙遠記憶的秘密小盒子,被我親手挖掘出來。如果是寶箱還好,但這簡直就是潘多拉的盒子,帶來太多的變動和不幸。

  董卿忽然打來電話:“如果有空的話,您現在到長島咖啡屋來一下好嗎?有很多事想問您。”

  我正想著再和她談一次,她既然主動邀約,我立刻答應下來。

  雨一直下個不停,又趕上下班時間的交通高峰期,楚原市中心嚴重塞車,我比約定時間晚了半小時才到。

  董卿已經買好了飲品,正在座位上等我:“真不好意思,事先沒預約就把你找出來。”

  “沒關係,我一個人住,可以自由支配時間。”我想,董卿已經來了,卻反過來向遲到的我道歉,這說明她並不是一味以自我為中心的女孩,這在大富之家的千金小姐里並不多見。董卿真的很美,特別是今天晚上,打扮得好像要參加晚會似的,還在原本雪白的肌膚上化了淡妝。臉部的輪廓更加鮮明,映著燈光,愈發美艷照人。

  “你父親的案子已經有進展了,不過還沒有實質證據,希望能儘快找出眉目來。”我雖然不是主要辦案人員,但是說這些話時還是有些赧顏,畢竟,董卿對我非常信任。

  董卿咧開嘴角苦笑著:“案子辦得快慢都無所謂,父親畢竟不能再活過來了。”說完這句話,董卿的臉色黯淡下來,目光投向了遠方。但是從總體語調來看,似乎有些煩躁。我感覺是因為她父親案子以外的什麼事情讓她心煩。

  “是楊昭父子讓你煩心嗎?”我小心翼翼地猜測。

  “啊?您怎麼知道——”董卿非常吃驚。

  “你們這種豪門的事情終歸都差不多吧。”我說,“你父親去世後,不管案子偵破得怎麼樣,其他人總要繼續生活下去。而你父親占用公司的大部分股份——這是我根據常理猜測的,為了維持公司的穩定,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讓股權旁落。如果我是楊昭或楊文頤,現在考慮的就是董楊兩家聯姻以保證公司的完整性。”我說這番話時,活像一個老謀深算的jian商。

  “啊?”董卿充滿疑惑的眼睛差點兒從眼眶中飛出來,瞪著我,“您怎麼能猜得這麼准?其實他家早在兩個月前就向我父親提親了,我父親沒有給出明確答覆。這兩天公司里的糾紛很多,他家又提起這件事,我說等父親的案子偵破後再考慮,他家卻說希望我和楊文頤早日訂婚,這樣有利於公司穩定和有序發展,否則的話,股權一天不明晰,公司的危機就更加嚴重。我也不懂生意的事,我媽更是門外漢,他們這樣一說,我也有些擔心,我爸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可別毀在我手裡才好。”

  “哦,”我說,“聽起來,你們這是——利益聯姻?你對楊文頤有好感嗎?”

  “沒有,一點都沒有。”董卿瞪大眼睛,用力搖搖頭,“我和楊文頤沒見過幾次面,印象就是他長得尖嘴猴腮的,有點陰險。聽別人說他很好色,玩弄過的女人數不過來。”

  我詫異地說:“原來是這樣的人?那你還猶豫什麼,一口回絕就好了。難道你真的要和一個色鬼過一輩子?”

  董卿嘆口氣說:“我的命運不是由自己決定的,我很小的時候就明白這個道理了。姐姐怎麼樣?她抗爭過,結果就是兩敗俱傷。何況,在我們這個圈子裡,有錢有權的人都不把男女的事看得太重,夫妻只是利益共同體,各自在外面都有情人,只要物質利益不受損,決不會因為男女關係的事反目。我要想在這個圈子裡找一個不亂來的人,根本不可能。要是想找一個李健那樣的窮小子,所有人都不會同意。何況,像李健那樣的窮小子,也是靠不住的。”

  我無奈地搖搖頭,董卿說的這些,我何嘗不知道,“大人物”的生活,其實也挺可悲可嘆的。

  我想了想,還是建議說:“你還是拖一拖吧。你父親的案子也許這幾天就有眉目了,到時候你再做決定不遲。生意的事情我也不懂,不過想來也不至於像他們說的那樣,幾天時間就能決定一個大公司的生死存亡。”

  董卿說:“嗯,我聽您的,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楊昭父子兩個讓人琢磨不透,真要和楊文頤結婚的話,苦日子在後頭呢,我不想過早跳入火坑。”董卿的外表天真無邪,其實她內心的複雜程度,遠超出她的同齡人。

  我說:“自從上次你跟我說了李健和你姐的事情,我這幾天怎麼想也想不通。你姐當時懷了李健的孩子,就算他對你姐絕情,對自己的親生骨肉總不該無情無義,即使你爸開除了他,他也不至於一去不回頭吧?你姐怎麼會看上這種人的?”

  董卿說:“我也說不清楚。剛開始接觸李健時,感覺他這人挺靠譜的,工作踏實,談吐幽默,長得不錯,而且他骨子裡有一股勁和我父親特別像,怎麼形容呢?就是一股野心勃勃又百折不撓的勁頭。反正他這人優點挺多的,不然我姐也不會喜歡上他。不過後來他處理我姐的事情時,確實是太無情無義了,說他狼心狗肺也不過分。可能這就是男人吧,翻臉無情。”

  我想董卿才二十出頭,就經歷了這麼多普通人一輩子也接觸不到的人間悲劇,難怪她有時候說出話來老氣橫秋、意冷心灰,沒有這個年齡的女孩常見的對生活的憧憬。我說:“李健現在在哪裡,你知道嗎?”

  董卿說:“我聽人說他一個人住在鄉下老家,侍弄一個苗圃,靠種花賣花為生。那個地方不難找,以前李健還帶姐姐和我去過。”

  我說:“你把那地方的地址給我,回頭我去見見他。”

  我把去見李健的想法向沈恕做了匯報,沈恕想一想說:“去見見也好,不過要注意人身安全。不然我派可欣和你一起去?”

  我說:“我一個人就行。你放心,我會注意安全的。”

  12

  2014年5月26日。陰。

  楚原市陳相鎮。

  李健居住在陳相鎮,據說這個只有兩三萬居民的小鎮子曾經出過一個姓陳的名相,陳相鎮因此而得名。

  陳相鎮的居民有十分之一靠養花和栽種盆景為生,所以鎮子雖然小而且偏僻,卻非常雅致。淡淡的疏離的薄煙籠罩在小鎮的上空,白牆黑瓦的簡樸樓房就像未經裝束的少女,婷婷窈窕立在河畔。淡墨色的天空與一座座參差的石拱小橋暈染在一起。空氣中瀰漫著鬱金香的清香味道。

  見到李健後,我才明白為什麼當年董倩會死心塌地地愛上他。他算得上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他的年紀二十七八歲,白襯衫的領口微微敞開,襯衫袖口卷到手臂中間,露出小麥色的皮膚,眼睛深邃有神,鼻樑高挺,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稜有角。外表看起來好像放蕩不拘,但眼裡不經意流露出的精光,卻在說明他的精明和幹練。他披著一頭長髮,尋常青年男子披頭散髮,總免不了要帶幾分疏狂的味道,可是他這樣反而散發出清雅的氣質,有一種遺世獨立的氣質。

  我向他說明了身份和來意。李健的臉上露出明顯的不快,態度冷冷的,看樣子就差直接下逐客令了。

  直到我說出董文鵬的死訊,他才倏地變了臉色,露出震驚的表情:“董文鵬死了?怎麼死的?”

  “是被人用利器殺死的。”我說。

  李健長吁一口氣,眼睛合起來,長長的睫毛上亮晶晶的,有淚光閃爍。

  這讓我感覺奇怪,難道他會為董文鵬的離世感覺悲傷?

  李健拭去眼角的淚水,問道:“兇手抓住了嗎?”

  “沒有,”我說,“不過已經有些眉目了。”我邊說邊觀察他的反應。

  李健依然是一副鬱鬱寡歡的表情,良久才說:“我幫不上你什麼。”

  我說:“我來見你,不是為了案子,或者說不完全是為了案子。”我向他訴說了父親和董文鵬、楊昭兩人的友情與恩怨,以及李琳的故事。

  李健的雙眼充盈著淚水,我訴說結束時,他終於失聲痛哭,以至於幾度嗓音嘶啞。一個年近而立的男人,如果不是有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傷心事,怎麼可能在一個初次見面的女人面前如此失態?

  我想起父親的沮喪而失望的臉,想起自己這些天的愁苦鬱悶,想起人世間的悲悲喜喜、聚聚散散和死死生生,也禁不住泫然欲泣。

  半晌,李健才止住哭泣,說:“謝謝你給我講了這些往事,我到今天才知道我媽媽和董文鵬的故事的真相。”

  現在輪到我大驚失色:“你是說——李琳——是你的媽媽?”

  李健沒有回答,用沉默和悽苦的表情表示承認。

  難以形容我當時的震撼。

  “造化弄人,命運的詭異和善變,你永遠意料不到。”李健苦笑說,“我竟然和我同父異母的妹妹談了兩年戀愛,而且——而且還有了孩子。”

  我感覺嘴裡發苦,眼前像是有許多亮閃閃的蚊子在飛。許多困惑我的問題似乎迎刃而解,可是,這答案——

  李健獨居於一套農房內,寬敞明亮,而且對於一個獨身的男人來說,家中整理得還是相當井井有條。在稍稍嫌大的托盤上擺著幾個漂亮的西式茶杯。李健卻隨手拿起一個粗瓷杯,用一個毫無特色的茶壺笨拙地給我沖了杯茶,太過濃釅,不怎麼好喝。

  我端起茶杯,忽然,腦海里電光石火般閃過一個念頭,托盤裡的那幾個茶杯竟然和出現在董文鵬命案現場的那兩個一模一樣。

  我瞬間出了一身冷汗,勉強定定心神,問道:“你在這裡居住幾年了?”

  李健點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一口:“兩年多吧,這是我長大的地方,中間離開過幾年,又回來了。”他的冷淡態度,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

  “董倩以前到這裡來過?”我下了很大決心才問出這句話。

  “是的,她來過,來過很多次,她喜歡這個地方。她每次來都帶好多東西,插花呀,往牆上掛裝飾畫什麼的——現在房間還保持當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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