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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定的頭腦忽然聰明起來, 想通了方才的神主是要騙她。因此,她望向這位出言的陌生人的眼中, 不禁帶上了感激的神色。

  但是, 她也只敢望一眼, 就飛快地垂下頭去, 不敢再看了。

  十五歲的阿定, 可從沒見過像一期一振這樣好看的人。她所見過的、最為風度翩翩的男人,也就是松山家的少爺——那也是她的情人。

  一期一振知道,面前的主君正處於最怯懦敏感的年紀,稍有一點風吹從動,她就會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逃跑。要想讓還未遇見自己的主君相信自己,免不了需要一些手段。

  ——他不是有意騙人的。

  一期一振對自己說。

  “阿定小姐,我是您的母親在京都的下人。”他編織了一個謊言,友善地欺騙了她, “她一直很思念自己的女兒, 所以派我前來接您回京都去生活。”

  “……母親?”阿定有些迷茫。

  她稱作為“母親”的, 只有父親三郎的正室——她雖然是個道場主的女兒, 但生活的柴米油鹽已經磨平了她的賢惠和溫柔,讓她變成了一個有些刻薄焦躁的中年女子。

  至於那早早與人私奔的親生母親,阿定早就不記得了。

  她只從父親和村人的咒罵聲里了解過那位親生母的形象——整天惦記著錢, 愛喝酒,為了錢什麼男人都願意陪,總是在酒肆里遊蕩著搔首弄姿……

  “是您的親生母親。”一期一振笑著說,“她到了京都之後,做起了生意,自己積蓄了不少錢財。但是她不幸在春天的時候去世了……去世之前,說想要將你接到京都來生活。”

  阿定的表情有些麻木,對她來說,“母親”並不是什麼美好的存在。但是,一期一振得體的儀表和談吐,卻讓她有了一絲小小的雀躍。

  也許,這是真的呢?

  有人在山道上呼喚阿定的名字,她不敢多留,連忙和一期一振說:“我要先回去了!母親什麼的……有空,有空再說吧。”

  她不敢回絕地太直白,怕冒犯了別人。好在,這位男子並沒有生氣,而是溫柔地與她道別。那說話的神態與語氣,與村子裡的任何一個人都不一樣,沒有刻薄與鄙夷,讓人不由地就舒開了心扉。

  “不愧是京都來的人。”

  阿定在心裡這樣想。

  她匆匆地跑回去了。

  一期一振目送著她離開,唇角的笑意漸漸隱去。

  ***

  阿定的日子很忙碌。

  松山家雖然是村子裡的大戶,但也並不太富裕,僱傭的下人有限,阿定一個人要照料許多人的生活。雖然她的本職是給新嫁來的夫人梳頭的,但是此外也要打掃、準備菜餚、外出採購,有時還要干一些體力活。

  大部分日子,她都要忙碌到夜晚時,才能停下休息。

  當她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下人們休息的房間時,又有人來找她——是少爺那裡的下人,說是讓她今晚過去服侍少爺。

  阿定知道,這是少爺想要見她了。

  夜晚的蟬鳴擾的人心煩,天上也沒有月亮,一切都讓人很煩悶。然而,她知道這庭院裡能看見的一方夜空,就已經是全部的世界了。

  松山家的少爺是她的情人,兩人剛戀愛了沒多久,應該還在熱忱的時期,但每每少爺要見自己她的時候,她卻總提不起熱情來。

  阿定覺得自己是喜歡著少爺的,也對少爺無比忠貞。她甚至覺得,除了少爺,這輩子不可能再喜歡上第二個男人,但是沒來由的煩躁總是包圍著她,讓她很是焦灼愧疚。

  天色已經很晚了,再不去少爺那裡,少爺就要休息了,可阿定還在徘徊猶豫著。

  “阿定小姐,您在煩惱著什麼呢?”

  白天遇見過的男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了。

  阿定搖搖頭,說:“只是在庭院裡一圈圈地走走。”

  “松山家的少爺喜歡您嗎?”一期一振詢問她。

  阿定的面色微微蒼白,猛地搖了搖頭,“請不要說這種話,我是配不上那樣的少爺的。”

  “這我當然得問清楚。”一期一振笑著安慰,“如果您有喜歡的人,就不會輕易地跟著我回京都去,我也無法完成夫人的囑託了。不過,如果您真的喜愛他,我是不會阻攔的。您的願望,可是最重要的事情啊。”

  一期一振說話的神態,令阿定漸漸褪去了焦灼與不安。她開始覺得,和這位男子說話,遠比和少爺待在一塊兒要快樂多了。

  “您叫什麼呢?”阿定詢問。

  “我叫做一期一振。”男子回答。

  真是個奇怪的名字。

  一生一振,像是什麼諾言似的。

  阿定想。

  ……

  阿定和一期一振漸漸熟悉起來。

  如初見時給人的印象一般,一期一振是個十分溫柔的人,對待她的態度恭敬有禮,與任何人都不一樣——不像滿是鄙夷厭惡的村人、不像眼光刻薄的夫人、不像回絕不見的父母……

  阿定還從未遇到過對自己這樣好的人。

  他願意解答自己愚蠢的問題,耐心地陪她說話,伸手扶住她懷裡的東西,甚至願意替她穿鞋。當她慌張地拒絕的時候,一期便會笑著說:“我早就習慣服侍您了。”

  年輕的阿定,萌生出了一個天生的想法:如果真的跟著一期一振去京都生活的話,一切都會很美好吧。

  只可惜,少爺在這裡,她沒有辦法背叛少爺。最近的少爺也變得越來越不安,像個沒安全感的孩子似的,一點都離不開自己。

  少爺是松山家的長子,叫做松山昌誠,和叔父一樣是個武士。松山家的祖上很顯耀,到了這一輩卻變得子嗣艱難,不停地從旁支過繼侄輩來延續血脈。因此,也常有人說昌誠少爺也不是親生的,而是抱養來的。

  大概是這種流言多了,昌誠少爺開始懷疑自己的出身了吧。

  而且,少爺的繼母也有些怪怪的。

  那位年輕的繼母嫁進來後,並不常陪著自己的夫君,反而時常要少爺陪著自己。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奇怪。少爺很是不堪其擾,只能四處躲避。

  於是,夫人只能把找不到少爺的怒火發泄在了阿定身上。

  但是,昌誠少爺什麼都不能做。那是他父親的女人,他總不能苛責自己名義上的母親責打一個下仆的行為。要是傳出去了,可是會招來非議的。

  昌誠少爺在夜晚時摟著阿定,天真地對她說:“我們一起從這裡逃走吧。我聽說我真正的父親乃是丹波的人,我們去找我的父親,離開這個村子,好嗎?我會娶你的。”

  阿定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少爺是個很有野心的人,一直跟著叔父練習劍道,希望做一個名揚天下的大人物。但是好不容易獲得了免許皆傳的資格後,他卻也沒能成為厲害的武士,而是回到了與謝的鄉下,繼承家業。

  少爺常說,這個村子太狹小了,如果一直活在這裡,人會瘋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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