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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走的時候,他曾經問過鼬,要不要和他一起離開。

  “你繼續待在這裡也無濟於事。”銀古說道,“明明站在了他們面前卻不被察覺,一個人孤立在外看著他們的生活,這樣下去,你會陷入很不妙的境地的。”

  鼬拒絕了他的提議,神情平靜:“我已經習慣了,況且,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嘛,算了。銀古想,反正他看上去也不是會亂來的人。

  蟲師的工作是很耗費精力的。銀古都記不清楚自己爬過多少山,出過多少海了。他最近接受了醫生的介紹,前往一個孤立的貧瘠島嶼。

  委託他的少年叫做名木,他的青梅竹馬亞古彌得了一種奇怪的病,每日昏昏沉沉,不能言語。到了晚上,她會突然衰老死去,然後從鼻子裡呼出異常濃郁的香氣。之後不久便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天亮了,又會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醒來。她的父親告訴島民,這香氣可以幫人解除心靈的痛苦和疾病,這是不老不死的活神仙的力量。島民們紛紛獻上辛苦勞作的收成,換取接近這個被稱作“活神仙”的女孩,從而吸取香氣的機會。

  朝生暮死,讓人嘆息。

  導致這種情況的,是一種壽命只有一天的蟲。

  銀古不由地想起了囀,被囀困在時間fèng隙中的村民,以及那個一直注視著村民們,思考著不知是否該讓他們擺脫出來的少年。

  也許亞古彌比較幸運,銀古拿島上同樣病況的海蟹們做了幾次試驗,很快就順利地從她的鼻腔中取出了蟲。

  可是到了最後,這不是個傳統意義上的美好的結局。

  得知真相的島民在憤怒情緒的支配下打死了亞古彌的父親,她在後悔自責的同時,內心的空洞也越來越大。

  ——我好害怕。

  ——展現在眼前的,是一片沒有目標,無邊無際的時間……

  ——還是做“活神仙”的時候比較好。

  ——每一天,每一刻,都是令人窒息的新鮮。

  ——心裡,會感覺十分充實……

  她流著淚,重新將能讓她陷入時間漩渦的蟲吸入體內。

  因為海島大潮的緣故,銀古不得不在島上多停留了一個月。在此期間,他將那些被亞古彌的父親圈禁起來,有著同樣症狀的島民全都治好了。

  但是,蟲師可以解脫他們身體上的困擾,卻無法讓他們擺脫心靈的空虛。

  每到了可以接觸那些蟲巢穴的時候,就會有人變回“活神仙”。

  果然是這樣嗎?

  銀古坐在海島陡峭的岩壁上,看著身前洶湧澎湃的滾滾波濤,沉默地將口中的煙條拿下,吐出一縷白煙。

  他想他終於懂得了那個少年的顧慮。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人生的意義,並且樂於珍之重之地享受生活的。有人會疲於每日的奔波,有人會倦於終日的勞累。比起做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更多的人都是混混沌沌地走完了一生。島民們終生困於這片貧瘠的島嶼,孤獨,單調,疾病,空虛,這些早已耗盡了他們的精力。

  或許對某些人而言,醉生夢死沒什麼不好的。

  那麼那些過著周而復始的生活,永遠沒有盡頭的村民呢?

  他們的想法,卻無法估量。

  狩房家的文庫中,只有從初代執筆者的記錄中,被他找出來了一點線索。那位講述自己遭遇的蟲師說,他曾經在自己歇息的山中遭遇了流動的光河。那條光河遠比常見的都要壯闊耀眼。在那讓人嘆為觀止的光河之中,便有蔚為壯觀的囀群跟隨著。

  “隱藏在其中的光酒,有著極為濃郁的香醇,是我此生所見之最。”

  光酒自世界出現生命的時候起就流了出來。它的出現會使附近的植物蔥茂,越遠離它的話,就越乾涸。它也是世界上最甜美的水,所有的蟲都極為喜愛它,盡力追隨著光酒。各種各樣的蟲聚集在一起於山川地脈中緩緩流動,這便形成光河。

  銀古好像記起了什麼,只是這記憶太過模糊,使他一時恍然。

  這時已經又過了一個冬季,春風拂面,地上的殘雪將融未融。銀古踩著雪泥,去給自己以前照顧過的人送藥。那人住在一個繁華的小鎮,蟲師厚臉皮地蹭了一頓飯,才重新啟程。從鎮子出去的時候,他看到路邊支了一間茶棚。本來是沒多大感覺的,但是看到茶棚,反倒覺得有些口渴了呢。

  他坐在角落裡,有一下沒一下地飲啜著,一邊眯著眼睛看桌角游弋的微小生物。

  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空氣慢慢變得潮濕。

  “打擾了,請給我一杯茶。”有客人從外面進來,得了店家的應答。

  蟲師漫不經心地抬頭,隨即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扶著桌子站了起來:“誒?鼬,你怎麼……出來了?”

  被人叫出名字的少年一手拿著斗笠,一邊朝他看來,露出一貫溫和的笑容:“啊,銀古師傅,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您,真是太巧了。”

  “認識的人會自動地坐在一起,這是人們約定俗成的一種禮儀嗎?”鼬在銀古右手邊坐下,從店家手中接過自己的茶水,道了聲謝,這才轉向蟲師。

  銀古尚且沉浸在驚訝中,他看著少年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是在旅行途中呢。”鼬把斗笠放在桌上,十指交叉扣在身前,“銀古師傅呢?附近又有它們造成的小麻煩了?”

  “啊。”蟲師有些心不在焉,遲疑著開口:“你離開了,那村子的人……”

  鼬看起來對他的急切並不感到奇怪,他想了片刻,似乎在組織語言,而後說:“那個村子,已經不存在了。”

  他當時向銀古問的那個問題,並不是真的隨便問問。

  可能是他體質特殊的緣故,蟲師告訴了他很多關於他們世界的事情。鼬向來是個心思縝密的人,他很快就從蟲師的種種經歷中察覺到了一絲微妙的規律。

  周期。

  那些蟲的生長,活動,大多存在著一定的周期。

  那麼囀呢?對於它們而言,是不是也會有一個不為人知的規律存在著?

  村子受到影響的時候是夏季,從那之後,季節永遠停留下來。人,動物,植物,都受到影響,周而復始地過著同一個夏日。

  銀古離開的時候是在暮春。那麼,如果他的猜測沒有失誤的話,不需要等待很長時間他便能得到自己需要的答案。

  牆上被他刻下的印記越來越多,鼬依舊耐心等待著。也許換做其他人,在這樣的處境下早已瘋魔了。

  變故來臨的那一天,沒有絲毫徵兆。

  只除了夜晚的時候,囀的叫聲比平日裡更要清脆。恍如銀河降落一般,璀璨炫目的河流繞著山脈遊走一圈,將整個村子都包圍起來。

  那就是蟲師說的……光河嗎?

  鼬沒有能見到蟲子的體質,他只在銀古的描述中,對這些匪夷所思的生物有過粗糙的印象與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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