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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二驚道:“王公子身子有恙,如何這般急?”

  王憐花道:“我已答應了沈浪,自不能讓他在海口久等。一點小恙,忍忍也就罷了。

  孫二點頭稱是,心中愈加充滿對王憐花的敬佩之意。

  待孫二出去後,沈浪這才感嘆了一聲:“在下對王公子的景仰之情,真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又道:“不知道下次見了李尋歡,王公子打算讓他如何迴避?”

  王憐花道:“到時你便知道了,急什麼。”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道:“現在就讓我先告訴你,我這張嘴另外的那個好處……”

  唇舌交纏,濃情蜜意。

  沈浪本是駕輕就熟,吻著吻著,突然退開,掐著喉口嗆咳起來。

  王憐花笑嘻嘻地湊上去,捏了他下巴往他唇上又是一吻。

  “你總算該知道,我這張嘴的好處了罷。”

  話還沒說完,沈浪已倒了下去。

  王憐花站起身來,拍拍身子,對著昏迷的沈浪笑道:“沈大俠已去了海口,一路上可莫再要出現了。”

  (六)

  甩脫了沈浪這黏人的尾巴,王憐花一路是說不出的暢快美意。

  什麼都按沈大俠的規則走,可不是他王公子的作風。

  他自認善度人心,便是不使花巧,也有89成的把握讓李尋歡答應收了這書。

  只是這一兩成的風險,他也不想冒。若是李尋歡不肯,自己也難免使出一點非常手段。

  而沈浪有時候正義凜然起來,討人厭得很,十分不利於自己行動。

  他給沈浪下的藥叫做‘浮生半日’,足以迷翻他六個時辰。自己快馬加鞭趕到李園,將一切事務料理停當,待沈浪趕到,早就塵埃落定。

  這件事最妙的就是,到時候沈浪根本就無法驗證,自己是否辦到了那些個條件。

  一想到大俠吃癟的樣子,王公子簡直要樂得笑出聲來。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還沒到李園,王憐花就聽說了一個壞消息。

  這壞消息就是——李尋歡不在家。

  這問題很嚴重。

  沈浪的三個條件之中,有一件便是讓李尋歡親自收書,親口應承。

  王憐花在城中打聽了一下,聽說李尋歡這人,一出門少則月余,多則半載,漂泊無定,於是更覺頭大。

  如此一來,莫說那藥是白下了,待沈浪趕到,自己十有89要被好一頓收拾,此事又眼見得辦不成,真是丟死人也。

  想了想,終究不甘心,還是去敲了李園的大門。

  來開門的是個胖矮的老頭兒:“這位公子,您有何貴幹哪?”

  王憐花抱拳道:“在下是小李探花的舊友,路過此地,特來拜訪。”

  老頭兒剛道:“我家少爺出門遠遊去了……”便有一個女聲道:“周管家,既是表哥的舊友,總該請人家進來小坐才是。”

  這聲音輕柔宛轉,讓人不由得去猜想她的真容。

  王憐花這人,既有好奇心,臉皮又很厚,所以簡直非進去看看不可。

  周管家道:“公子是否要進去……”

  話還沒說完,王憐花便點點頭道:“那在下便不客氣了。”

  然後就等不及地一腳跨進門檻。

  庭院的梅花樹下,站著一個瘦瘦的、單薄的女孩子。

  似乎年紀還小,約略不過十七八。

  王憐花喜愛丰韻有致的女人,一眼看去還稍稍有點失望。

  但當這個女孩子把臉轉過來看向他的時候,連王憐花都不得不承認,她幾乎是他一生中所見過的最動人心弦的女人。

  女孩子和女人之間的區別,不過是一段風華、一種氣質。漂亮的女孩子最多博得由衷讚賞,而動人的女人卻能教人夢裡相思。

  這個女人披著猩紅色的斗篷,比枝頭的梅花還要鮮艷。

  但卻又留給人極強烈的白色印象,緣於她的面孔蒼白如雪,凜冽如霜。

  紅與白的對比,熱烈又純潔,攝人心魄。

  她大大的眼睛極黑,卻又極亮,還帶一點冷漠,就像是最明淨的冬天。

  王憐花人生的前二十幾年幾乎是在美人堆里過的,但依然覺得這女人美得讓人無法忘記。

  他覺得這個女人很有趣,很不凡,忍不住便在心中玩味起來。

  李尋歡並沒有娶妻。

  這女人叫李尋歡為“表哥”。

  這個女人的架勢像是女主人,但其實又不是。

  他還發現這女人有一點與眾不同。

  自己並未易容改裝,人物風流,瀟灑倜儻,路上的女人都要多看他兩眼。

  這女人看著他的眼神,卻跟在看周管家似的。

  或者應該說,她根本就沒有在看人。

  她的目光穿透眼前的事物,而似乎在望著遠方的某個人。

  這個人是誰呢?

  王憐花在腦中迅速地勾勒一圈,露出瞭然於心的微笑。

  他大模大樣地跟著這個女人,進了正堂。

  下人送茶點上來,她斟了一杯茶,親手送到王憐花面前。

  她有一雙修長、蒼白的手。

  她的手自然也是美的,只是與她整個人單薄而纖弱的形象相比,這雙手好像太大了一點,線條也銳利了一點。

  若以手喻人,這著實是個有強烈個性的女人。

  王憐花接了茶,道:“姑娘如何稱呼?”

  女人道:“小女姓林,名叫詩音。”

  王憐花道:“原來是林姑娘。年關剛過,小李探花怎的就出門遠遊了?”

  林詩音輕聲道:“表哥一向如此。卻讓公子白跑一趟了。公子若是有事交代,也可留下口信我轉告表哥。”

  她的答覆雖然得體,說這話的語氣卻似有著無言的寂寞蕭索。

  王憐花忙道:“不不不,在下不過是路過順便前來探望罷了,既然小李探花不在,這就告辭。”

  林詩音也並不挽留。

  周管家送王憐花出來的這一路,王憐花都在琢磨這個美妙又耐人尋味的女人,直到看到等在門口的孫二。

  孫二是個矮駝子,周管家是個矮胖子。

  兩人身形皆是粗短,站在一起看,有種相似的滑稽感。

  王憐花看看孫二,看看周管家,心裡突然有了一個主意。

  掌燈時分,又有一個人,敲開李園的大門。

  周管家一打開門,看見了一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只是他還來不及尖叫,就暈倒在地。

  新來的“周管家”開始手腳利落地剝下他的衣服,穿到自己身上。

  王憐花微笑著從門後的暗影中走出來。

  他小聲交代“周管家”道:“此事若一著不慎,必將引起江湖腥風血浪,不能有他人知曉。下人眼雜,或是晚上有訪客便易有疏失。你且先守在這裡,若有人登門拜訪找李尋歡,你便說‘少爺今日遠遊才回,已經睡了,我去叫他起來’。識相的人一聽這話,便該告辭才是。”

  “周管家”道:“若那人實在不識相,我總也想些辦法拖他一拖,只待公子事畢。”

  聽這話聲,竟是孫二。

  王憐花也不再多說,將周管家拉起,輕輕拖到門後。

  然後,拍了拍孫二的肩膀,徑直往裡面走了進去。

  王憐花走進庭院的時候,又看到了林詩音。

  她居然還坐在那株梅樹下,數著梅樹上掉下的落花。

  王憐花不由地去想,讓這樣的一個女人數著落花等待著的,李尋歡是個什麼樣的人。

  看見他,林詩音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周管家呢?”

  王憐花笑了一笑,回答道:“他在。”

  這兩個字,何等意味深長。

  林詩音聽懂了,大大的黑眼睛裡流露出莫可名狀的神氣,但依然很鎮定。

  王憐花道:“在下有一事,望林姑娘代為轉達小李探花,故再度叨擾,望姑娘勿怪。”

  林詩音道:“白日失禮,請問公子高姓大名。”

  她這樣一問,王憐花突然想起一件事。

  原來林詩音,一直都沒有問過他的名字。

  看起來,林詩音必然會成為李園的女主人。她請他未來丈夫的朋友進門喝茶,一樣樣招待得似乎十分得體,卻連問他的名字的興趣都沒有。

  男女之事,很少有人比王憐花了解得更多。

  這世上的女人,再怎樣不俗、怎樣高傲,都希望她所愛的男人永遠留在她身邊。

  李尋歡是一個浪子,而林詩音並不是一個能陪著他浪跡天涯的女人。

  她太纖弱,太高貴,沒有男人會捨得讓這樣的女人遍嘗雪雨風霜。

  所以,林詩音對於李尋歡的江湖友人,抱持著一種疏離冷漠的禮貌。

  她甚至一點都不喜歡江湖。

  王憐花想到了這一點,心裡居然有一點小小的遺憾。

  但這一切,不過是人家的事罷了,與他又有什麼干係。

  王憐花輕輕一笑,回答道:“小姓王,糙字憐花。”

  然後,他便看到了冷漠的美人林詩音動容的一瞬間。

  有什麼,比得過雪山崩塌的美景。

  (七)

  王憐花走出李園的時候,感到很得意,很輕鬆,也很暢快。

  特別是孫二向他回報,的確有一個人,來求見李尋歡,而被他的話打發走之後。

  孫二道:“小李探花和林姑娘既然遲早要結為秦晉之好,林姑娘收了便是小李探花收了。王公子就當心愿已了,去赴沈大俠之約便是。“王憐花道:“孫二俠如今何去何從?”

  孫二道:“現在小李探花遠遊未歸,寶鑑既在林姑娘手中,她又是弱質女流,我自當在附近暗中保護。”

  王憐花道:“那以後呢?”

  王憐花這樣一問,孫二突然愣住了。

  好半晌才道:“在下既然答應了王公子,要護這寶鑑十五年,自然一天都不會少。”

  他這人性情暴烈慡直,從不多想些傷春悲秋之事,此時竟也覺得有些無所適從。

  茫茫紅塵歲月,十五年,是長,還是短?

  他只道一諾便是千金,卻還沒有去想,這十五年的光陰,該怎樣度過。

  不願細想,乃至於不能細想。

  王憐花望著孫二的身影消失在街巷的轉角,輕輕嘆了一口氣。

  今日並無風雪,世間煙塵俱淨。

  道上的積雪也已被掃開,地上僅餘一層細霜。鞋履踩踏其上,發出“咯吱咯吱”的刺耳聲響,聽起來又空洞又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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