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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著說著習慣性的笑了起來。但因為先前緊繃的表情,這放在平日裡並無不對的微笑有些銜接不當。
“小小姐是個乖孩子,對嗎?”
這句話像是捏住了葵子命門。她沒再吭聲。
埋頭走了一會兒,兩人停在了葵子的門前。
真島鬆開了葵子的手,可葵子卻沒有鬆開真島的手。
“我害怕……”
“房間裡好黑,好空,我不想一個人呆著。”
她說著說著,委屈巴巴的掉起了眼淚。
“我可以不去找姐姐,那麼你可不可以也不要走。”
“你可不可以陪陪我。”
真島的嘴動了動。他下意識地想讓她去找瑞人或者藤田,但想想那兩人都忙著安撫大小姐和處理繁子的後事,並不太可能陪著她。
真島沒有立刻答應,但這一時的默不作聲不過是苟延殘喘的垂死掙扎,因為他知道他根本不可能說出拒絕。
他真是敗給她了。
混亂的聲音從走廊上依稀傳來,若真想睡個好覺必然不能在這間宅邸里了。被強行綁定的真島最後帶著葵子回了傭人房。
傭人房的設施顯然要比臥房簡陋的多,但葵子對於在哪裡無所謂——只要真島在她就非常開心了。
她的這份開心令真島非常鬱悶。而這份開心的原因更是令真島後悔多嘴問了句——
“因為有真島在啊。”
這摻了蜜一樣的話語天真而真摯,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劇毒,卻偏偏能讓人非但不避,還趨之若鶩,欣而喜之。
如同飲鴆解渴。
“和真島在一起,就什麼也不害怕了。”
真島不禁笑了起來。
和他這樣的罪魁禍首在一起,竟然是感到安心嗎?
“小小姐啊……是笨蛋呢。”
“但這恰恰也是小小姐的聰明所在吧。”
他說這前後矛盾的話,再一次引起了葵子的困惑。
但他並沒有解答的意思。
他摸了摸女孩柔軟的頭髮,發覺她劉海又有些長長了。
時不時就需要修剪的劉海十分麻煩,所以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百合子乾脆留起了劉海梳起了大家閨秀的大背頭。
葵子或許也該梳大背頭了吧,但真島還是覺得她小女孩的樣子更可愛些。
他真希望她永遠都是這樣的孩子。善良,純真,擁有一雙清澈的眼睛。
被這樣的眼睛注視著,真島覺得自己又中毒了。
那絲絲纏纏的毒素或許早已遊走在他的身體裡了,只是如同那隻煮於溫水中的青蛙一樣,當他發現時已經再也跳不脫了。
如今為時已晚,而他毒入六腑,藥石無醫。
……
……
自繁子去世後,百合子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倒不是說被現實所壓垮了,反倒像是以此為土壤很快的成長了起來。
葵子無法準確描述出那是什麼,但她能感受到有什麼東西紮根在了姐姐的心上。
她的成長和轉變實在是太快了,用一夜之間性情大變來形容都不足為過。但這中間似乎缺少了什麼過渡環節,讓百合子的行為偶爾有些混亂和脫節。
她變得……稍稍有些思維發散了起來。總會說出一些多疑的,毫無頭緒的話。
“真島他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這是百合子第二次這麼問葵子了。
在全心全意信任著的幼妹面前,她稍稍能允許自己放鬆戒備,讓這毫無道理的,盤桓在腦海中的諸多想法之一溢出唇齒。
“奇怪?”
葵子歪了歪頭。有些弄不明白姐姐口中這個詞的定義。
百合子的目光閃了閃,這本就是無心之問,她並不指望得到葵子的回答,更多的還是把葵子當做了樹洞一樣允許她自言自語或者瘋言瘋語的一種慰藉。
但腦海中一閃而過的什麼卻並未讓她草率的結束這個話題。
“就是和往常不太一樣的地方。讓人有種……出乎意料的感覺。”
她彎下腰,語氣和緩,扣在葵子肩膀上的手指卻不自覺的開始用力。
母親的死亡讓她陷入了極大的悲傷,她多想就此一睡不醒結束所有的痛苦和絕望。即便身處夢中也在反覆追問著一切的元兇,追問著絕望和痛苦的因果。
或許是太黑暗了反倒能看到光亮,那夜黑而沉的夢境讓她模模糊糊的看到了更多的東西。
她看見秀雄死在了戰場上,哥哥和女人投河殉情,三郎車禍而死,管家和真島葬身火海前就已經倒在了地上,而斯波被她親手餵下了□□……
她見證了每個人的死亡,如果不是那足以將人溺斃的痛苦和後悔,她幾乎已經確定被她報復之死的斯波才是一切悲劇的幕後主使。
百合子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天,最終決定換個角度思考問題。
——在那些夢境中,她真的目睹了每一個人的“死亡”嗎?
不,並不。
在被沖天火焰所焚燒的結局裡,藤田和真島,他們一個倒在了門內,一個倒在了門外。
滾滾濃煙和被高溫所扭曲的空氣讓百合子並沒有看清他們的臉。她只是通過服飾和輪廓勉強辨認。
而她曾經夢見過一個畫面,是真島和藤田的對峙。
她那時和藤田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被挾持著還是保護著。而真島似乎舉起了什麼,一聲巨響之後藤田的身上開出了紅花。
醒來後的百合子經過反覆推敲,將那定義為了槍擊。
——但真島怎麼會有搶?
其實持槍也不是不能強行解釋的。夢境中,她看見過父親舉起槍瞄向她的身側,也看見秀雄舉起槍瞄向她的身側。真島的搶完全可以是從他們身上借來的。
但那樣溫柔的人,開槍——?
情況竟已危機到那種程度了嗎,還是說她從來不曾了解過他?
夢境讓百合子感到荒謬的同時也加深了對真島的懷疑。虛虛實實的夢境讓她分不清這到底是她的臆想還是對未來的預兆。
但如果,她是說如果……
葵子是和真島待在一起時間最長的人。也是這個宅邸中最容易讓人放鬆警惕的人。如果真的有什麼不對,她應該是最容易發現的那個。
百合子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家裡每個人都可疑極了,從未出現在夢境中的葵子最令她信任,卻也最令她憂心。
百合子知道自己不能倚靠幼妹。但卻仍希望葵子能幫她去除心中的疑慮。
畢竟真島是那樣一個人陽光珥溫柔的人……百合子不希望有什麼被打破。
葵子其實挺想幫上姐姐的。但這個“奇怪”這個詞她從未套用在真島身上過,仿佛他做什麼都是合理的。即便範圍被縮小到了“出乎意料”和“驚訝”上,她也依舊很難說出什麼。
她只能開始努力回憶起自己能想到的日常然後努力地找起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