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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隻玻璃茶杯中,竟然漂浮著一隻大眼珠子,白邊黑色瞳仁正死死地盯著白軍儒。白校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伏下身再看了看,忍不住又一次撕破喉嚨般大叫。

  紀桂香被從睡夢中驚醒,慌得鞋也顧不得穿好就急匆匆穿過堂屋來到書房,看到老伴穿著睡衣手足無措地站在床前,痛苦的身體極度變形扭曲著。她疑惑地問:"老白,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死人,眼珠,茶杯--"白校長渾身如篩糠似的抖動,結結巴巴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紀桂香一愣,鼓足勇氣側身走過去,端起茶杯往裡看,杯中有茶水,杯底沉澱著綠色的信陽毛尖茶,這還是春天時候白軍儒的一個學生從河南信陽郵寄過來的。

  "真是老眼暈花,哪來的眼珠子?!"紀桂香嗔怪著一把遞了過去,意思是要白軍儒好好看一看,別自己嚇唬自己,弄得家人都睡不好一個安穩覺。

  "不,不。"嚇得白軍儒邊退邊往床里躲。

  "你怕什麼?杯里除了茶葉什麼也沒有!"紀桂香為老頭子的舉動感到越來越奇怪。白軍儒哆哆嗦嗦坐回床上,忽然感到屁股下一涼,睡褲濕濕的,用手摸了一把湊到鼻尖聞一聞,一股刺鼻的尿臊味。他脫去睡褲扔在盆中,換上一個軍綠色大褲頭。紀桂香充滿憂慮地看著自己的老伴。大約十多年前,白軍儒曾有過這樣恐怖的經歷,但很快就過去了,中間再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半夜驚夢。如今,他又是怎麼了?!難道那個糾纏他的女鬼又回來了?紀桂香給老伴重新倒了一杯水,看著他仰脖子一口氣喝完。然後重新又給白軍儒鋪好床鋪,扶著他慢慢地躺下。

  看著白軍儒安靜地閉上眼睛,紀桂香又長長嘆一口氣,為安慰老伴她沒有回臥室,而是與老伴一起躺下,順手摁滅了床頭燈。

  黑暗再次充滿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靜寂!死一樣的寂靜。

  十分鐘,二十分鐘,也許已經過了一個小時。白軍儒並沒有睡著,他能聽到自己的心怦怦地跳動聲,如遠古年代的戰鼓由遠而近,由近而遠。分分秒秒,他都度時如年。

  白軍儒瞪大眼睛,呼吸越來越急促,漸漸地他感到恐懼如一條原始草原上奔馳的蛇,箭一般從天的盡頭再次向他襲來,呼嘯著張開了令人驚悚的小嘴,吐著長長的紅信子,噗,那兩棵毒牙咬住了他的心尖兒。白軍儒猛然揮動胳膊,叭地擊在自己心口,他想拍死那條無形的蛇!但無濟於事,他感到自己心尖兒如錐扎一般發出陣陣的疼痛!

  無眠的白軍儒在心的疼痛中再也無法入睡。十幾年前的往事噩夢般重又閃回……

  白軍儒身旁的紀桂香早已沉入深深的夢中。人在熟悉的時候,看他(她)的臉,是最讓人感到恐怖的。一個生命,在這個時候只有呼吸,沒有思考,沒有防範,沒有交流。他(她)就在你的身邊,卻對你毫無知覺。那沉睡的臉,那沉睡的皮膚,那些寒毛孔和滲出來的人體的細微的油污……你會忍不住想:這個人是誰?他(她)為什麼會睡在你的身邊?假如有一天你也像他(她)一樣睡去,而醒著的他(她)會不會在你的腦袋或脖頸上,高高舉起一把利刃?或者,他(她)神不知鬼不覺地捆綁了你的四肢,而後輕輕地喊醒你,露出你從沒有見過的猙獰的一面,用(他)她的雙手,慢慢地但卻是決絕地圍向你的咽喉,令你窒息……

  你信任身邊的那個他(她)嗎?你真的了解他(她)的全部嗎?

  不曉得過了多久,有人輕輕地敲窗戶。

  白軍儒忽地坐起來,看了一眼紀桂香,她睡得像一個死人。為什麼老太太到這般年紀瞌睡反而多起來呢?

  "白校長!"白軍儒聽到一個暗啞的聲音。他聽出來這個聲音是他的護校員侯丙魁。這傢伙跑到哪裡去了?半夜三更來找我幹什麼?他摁亮桌燈,借著微光看到牆上掛鍾時針指向12。

  "白--校--長--"聲音由遠而近,拖著長長的鼻音,沙啞而乾澀。

  白軍儒身不由己慢慢地離開床,拖著一雙涼拖鞋走到窗前,透過窗戶,他看到侯丙魁站在院裡,月光照在院裡他那並不高大的身體上。侯丙魁下身只穿著一個大褲頭,上身一件已經發黃的大汗衫幾乎要蓋住膝蓋,上面反而露著排骨胸。他的皮膚在月光下散發出青銅色的光輝,是那種僵硬而且冰冷的反光。

  "白--校--長--我--是老侯啊,我能進去坐一會兒嗎?我有許多話要對--你--說--"侯丙魁面無表情。

  "老侯,你先歇著吧,又喝多了是不是?"白軍儒自心底里討厭這個無賴,但表面上卻不敢對他表現出太不客氣。這個看似粗俗市儈的傢伙,其實頗有心計,不然他怎麼會抓住自己把柄這麼多年都不肯放?

  第62節:夢魘(2)

  紀桂香從夢中醒來問:"老白,和誰說話呢?"

  白軍儒說:"沒有誰,護校的老侯。"

  "這深更半夜的說什麼事呀?明天再說不行嗎?"紀桂香有些不高興,她同樣不喜歡那個醜陋的男人。

  "沒什麼事,可能又喝多了,我出去看一看。"紀桂香看著白軍儒披了件外衣,拉開門出去,月光把他纖瘦的身影投到屋裡,瘦長瘦長的像莊稼地里用來嚇麻雀的麻杆做成的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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