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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匹夫疲憊地半倚坐在床頭,臉上深褐色的斑痕沒有什麼光澤,就像是嚴重缺水的植物那般,給人一種時刻會化作灰礫被風吹散的感覺,但老人的臉上一直掛著平靜的笑容,大概早已經看透了生死之間的事,看透了超過生死的事,他望著兩名記者溫和微笑說道:「特區日報是聯邦里勉強能看的報紙,你們兩個是好記者。」

  鮑勃和伍德同時改變了一下坐姿,被軍神親口讚揚自然難免驕傲,卻又難免緊張。

  「好記者的責任,不就應該是寫真事兒嗎?」老人笑了起來,沙啞空洞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內迴蕩,把瀰漫室內的煙霧震的驚擾不寧,「聯邦三十七憲歷最出名的叛國機修師,他確實就是我的親兄弟,這又有什麼不能寫的呢?」

  鮑勃向左靠在椅上,兩將手指撐著下頜,沉默很長時間後,忽然開口說道:「您堅持記錄下這個本來沒有任何人知道的事情,是想替許樂上校分擔壓力?」

  蒼老如枯乾樹根般的手,安靜擱在雪白被褥上,清晰的靜脈里竟快要感受不到生命的流動,老人微笑輕聲回應道:「我這一輩子被聯邦民眾賦予了太多榮耀,但我卻有很多事情一直瞞著他們,將死之時,總會覺得有所虧欠,除此之外,自然也有你所猜測的原因,像許樂這樣不錯的年輕人,不應該被這些上輩的庸俗故事拖累,聯邦需要他,我們,不,更準確地說,是你們以後會很需要他。」

  「所以您不惜自潑污水以減輕整個聯邦對許樂上校的不信任程度?」鮑勃右手舉起鉛筆,認真望著床上的老人。

  劇烈的咳嗽聲響起,從床頭那具蒼老身軀內爆發迴蕩,如一座千年的鐘,被時間的風無情吹拂,嗡嗡不息。

  老爺子艱難抬起手臂,擦拭掉唇邊蘸著的白沫,繼續說道:「我只是想讓聯邦明白一個道理,叛國者的兄長,並不見得是叛國者,那麼,許樂作為叛國者的學生,自然也不見得就是叛國者。」

  「可如果民眾因為這個故事變得更加憤怒狂熱,甚至遷怒至許樂上校,那您的意願豈不是無法落到實處?」

  「我相信,聯邦人民會相信我。」

  老爺子說道,兩個簡單的相信,代表著他和這片星域數十年之間無人敢置疑的過往滄桑。

  鮑勃愣了愣,然後輕輕點點頭,盯著手裡的鉛筆頭沉思半晌後,抬頭認真說道:「我答應您,關於您和您弟弟的故事,我會一字不動地放入專訪之中。」

  「謝謝。」

  「元帥大人,關於這篇專訪,能不能加入一些民眾很感興趣的事情?」

  鮑勃主編又點燃一根白盒特供三七,將小小方方的筆記本擱在膝頭,問道:「比如您的愛好,您的性格,您的退休生活,這些年來您最開心和最傷心分別是什麼時候?要知道已經幾十年了,聯邦新聞界從來沒有挖掘到這部分的內容,東林西林上林三個大區上百億民眾,已經好奇了他們一生的時間。」

  「我?我是一個乏善可陳的無味傢伙。」老爺子揉著胸口,啞聲笑道:「而且脾氣很暴躁,就像這時候,看見你們抽菸,卻想到自己已經十年沒有抽過一枝煙,便覺得無比憤怒。」

  鮑勃主編笑了笑,卻沒有放棄一位優秀新聞從業者化身為崇拜者難得的提問機會,好奇問道:「您這輩子記憶最深刻的事情是什麼?是不是當年駕駛M37殺死帝國皇帝的那瞬間?」

  「當然不是。」李匹夫眯起眼睛,望著空間裡飄蕩著的煙霧,說道:「那只是一場戰鬥,和我這輩子參加過的無數場戰鬥,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

  老人緩緩低頭,看著正在不停記錄的兩個人,花白的眉毛忽然挑了起來,沙啞說道:「我這輩子記憶最深刻的瞬間是在帝國,我抱起面前的那個嬰兒時,剛好有風把硝煙砍散,陽光漏了進來,直直照在小丫頭的臉上,她漂亮孱弱的……就像一朵剛剛吹開瓣兒的小花。」

  「那最開心快活的是什麼時候?」鮑勃好奇地望著老人,繼續問道:「是二次大戰獲得最終勝利,還是您脫下元帥軍裝,正式退休的那一天?」

  「聯邦元帥根本就是一個沒辦法開心快活的工作。」老人揉了揉松馳的臉頰,帶著濃郁的遺憾說道:「退休本來以為會很開心,結果也沒有辦法開心,剛才就說過,醫療小組不讓你抽菸,安全小組不讓你去剪草坪,宣傳小組更不可能讓你去賭場。」

  「退休的元帥依然還是元帥,不自然,或許以後就能永遠自由……」

  蒼老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自嘲的笑容,軍神李匹夫低聲說著,就像是某種自言自語,又像是某種催眠的咒符,漸漸他的眼睛閉了起來。

  警報聲響起,側方那堵玻璃幕牆倏地一聲收回,表情嚴峻的醫學專家們拿著生理數據屏,像衝鋒般高速沖了過來,反應稍慢些的軍方高級將領瞪圓了雙眼,反應最快的陸軍總醫院院長一臉驚恐地衝到了床邊,下意識里伸手向老人的頸下摸去。

  就在這時,那雙蒼老疲憊的眼睛忽然霍地睜開,精光乍現之後儘是平靜和淡淡戲謔。

  衝進病房的人們頓時傻了,陸軍總醫院院長神經質般地撓了撓頭髮,看了一眼監控設備上面正常無比的線條,傻笑了兩聲。

  「看見沒有,雖然我這個元帥已經快死了,可還是被他們管著的。」李匹夫望著目瞪口呆的二位記者微笑說道:「他們最擅長用各種各樣的謊言騙我,明明說是單向監控,那邊看不見我,結果呢?他們一直在那邊盯著我,還得演戲演成沒有看我的樣子,真是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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