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在地頭勞作的朵老太婆見日過三竿了上龍王廟取香灰的老伴還未打自家地頭經過(她家地頭之陌是出入村寨的唯一通路),心想老伴即使取了香灰直接趕往道公家替兒子做法事也該回來了,可他這一去大半天卻還未見音信,一絲不祥的徵兆倏然掠過她的心頭。她耐著性子給最後一壟黃瓜培土。今年,陽光和雨水都充足,因此黃瓜早早就掛瓜了。幾奎瓜地黃的、橙的和白的掛果時機不一的黃瓜累然掛滿瓜架。今年,女兒上大學需要花大錢,她把七八分地都拿來種奶黃瓜。瑤人種的黃瓜形似乳母的奶袋子故稱奶黃瓜。奶黃瓜濫生易豐收,而且瓜果肉質緊實口感清甜,深受崇尚綠色食品的城市人的喜愛。所以,它的賣價總比塑料大棚種植的青瓜要好。為了多掙些錢,她在瓜架下種上小白菜種。這樣,待到收瓜時瓜架下的小白菜也可以賣錢了。當然,她並不知道該種植方式在農學上叫做“立體間栽種植法”。她只是想讓有限的土地多生幾個錢讓女兒多讀幾年書,以便將來走出窮困的大瑤山。“朵娘,你的黃瓜長得真是好哩!”與朵老太婆相鄰幹活的李寡婦一邊給茄子打花一邊對埋頭培土的朵老太婆說道。

  “桃花的學費還得看它哩。”說到女兒,朵老太婆晦澀的表情里揉進了些許光彩,喪子的悲痛暫時隱退到她的心的角落。

  “桃花為你的臉增光彩了。她可是我們鳳梧寨的第一狀元哩。”李寡婦發自內心的讚揚道。李寡婦的丈夫曾是南疆的一名志願兵。十年前在一次邊境排雷任務中被中越戰爭遺留下來的地雷燃爆中彈而不幸傷亡。丈夫死後,她便沒有再嫁,一直守著丈夫給她留下的女兒獨自過。丈夫在役的時候,她曾經到友誼關邊哨探過幾次親。因此,見過世面的她在寨子裡享有一些威望。在姑娘妯娌們看來,從她嘴裡說出來的話總是那麼恰當動聽。平日她們有了拿不定主意的事情總愛找她商量。

  “朵娘,不好了,你家出大事了!”一個後生自地頭那邊一邊跑一邊大聲喊道。

  “出什麼事了?!”朵老太婆丟下手中的刮子,蹣蹣跚跚地從地壟間跑出來。

  “中午有人上龍王廟裝鳥的時候,發現你家朵伯滿身血污地倒在廟堂里。估計他是為了爬上頂層香爐取香灰時不小心摔下來了。”

  “現在他人還好不?”

  “發現他的時候,人已經斷氣了。”

  “你個老挨刀啊,撂腳走人你倒是輕鬆咯!”朵老太婆聽說老伴歸西了即刻哀嚎起來,蒼老的哀號聲飄蕩在山谷中迂迴不散,令聞者揪心哽喉。

  朵家圍院裡火光通明,十幾支桐油火把分別插在圍院的欄柵上,一副被蟲啃風蝕得斑斑駁駁的棺材停在圍院中央。棺材裡躺著朵家男主人---朵老漢。他的合攏不上的雙目很容易讓人聯想他的不甘離去的心情。朵桃花表情憂鬱地坐在棺木前的乾草上,大滴大滴的眼淚從她的濃密的睫毛里跌落在衣襟上。朵老太婆則佝僂著瘦小的身軀瑟縮在廊檐下,一臉木然地恭聽族人對老伴的治喪意見。對朵老漢的喪事一部分族人建議按風俗舉行葬禮,請道師和舞娘來熱熱鬧鬧地送他一程陰陽路。而那些與朵老漢同輩份的族人則對此提出異議。他們認為按風俗只有自然死亡的老人才能請舞娘跳葬舞,而殤死的人是不能享受如此大的喪禮的。再說朵家長子的屍首現在何處尚不清楚,家裡又添新喪,剩下一對悲戚遺孀如何熬過七天七夜的喪事歌會。更何況這個赤貧如洗的家庭根本負擔不起大葬禮的費用。因此,他們建議喪事一切從簡。倘若朵老太婆覺得簡單治喪委屈了自己的老伴,那麼三年後揀骨遷葬之時再為其興大葬禮也不遲。但眼下先將人入土安葬才是首當其衝的要事。朵老太婆一直專心聆聽本家族人的兩種不同意見。她思量第一種意見之後,又掂念第二種做法的實在性。其實從她的內心來說,她固然想按大葬禮來安葬老伴,但依她的經濟條件來說第二種治喪方法才是更為妥當的。畢竟,秋後女兒上學還得花錢,她不能不考慮事情的方方面面。“朵娘,我看還是按二叔說的辦法做吧。今後,桃花上學還要花錢,我們看事情不能光看到腳趾尖啊。家裡的情況就這樣,我想朵伯在前面也不忍責怨你們母女倆的。”李寡婦見朵老太婆思量了半個時辰還拿不定主意便說出自己的想法,畢竟是軍人的遺孀行事知道輕重急緩。雖然朵老太婆很想厚葬自己的老伴,但卻心有餘而力不足,只好順著李寡婦給她的下台階而依從族人的意見,為老伴從簡治喪。

  (二)

  日子如水流逝,朵家兩個歸陰的男人一個死未見屍,一個已然成土,卻留得兩個女人在陽間艱難度日。還有半個月就開學了,朵老太婆還在為女兒的學費發愁。而朵桃花卻為要不要讀師範學院的事煩惱。師範學院的錄取通知書早已寄到她手上,朵家族人也為此驕傲了好些天。然而作為鳳梧寨第一狀元的朵桃花卻始終高興不起來。雖然為人師表是她打小的理想。但自從得知哥哥的屍首被醫院賣到省城衛校作解剖標本之後,她的願望亦由此改變了。現在她唯一的心愿就是上省城衛校一邊讀書一邊尋找阿哥的屍首,最終將其帶回安葬。她相信這也是阿哥九泉之下的桑梓願。可眼下各高校的錄取工作已經結束,她一個農家女哪裡有“撥正”高考志願的能耐。為此,她的腦筋混沌了好幾天。她甚至把當初不報讀省城衛校的過錯歸咎於自己毫無先知先覺的愚笨。剛才在地里幹活的時候,母親說李寡婦倒是有一個契姐在省城衛校教書卻不知她肯不肯幫忙。得到這個消息,她即刻丟下農具往家裡奔去。她要找到李寡婦,請她求其姐幫忙推薦自己到省城衛校就讀。其實,以她第一本科線的高考成績到省城衛校讀個中專在別人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因而她想只要有人幫忙推薦入學像她這樣的優秀生學校應該不會拒之門外。“看我今天不打死你才怪哩!”朵桃花剛走到寨子裡便看見林樹峰手持陀螺繩繞著大石磨追打自己的老婆。“啊,痛啊,痛啊!求求你不要打了,以後我再也不敢了!”林樹峰的老婆被男人揪著頭髮朝牆上猛撞,痛得她直求饒。此時天已擦黑,人們陸續收工回家,聽到這悽慘的哀嚎聲都紛紛趕來看個究竟。原來這對夫婦趕圩歸來,途中丈夫因困酒而倒在路邊酣然沉睡。妻子惦記家中牲畜無人照料,且想男人睡覺的地方離寨子很近蓋不會有甚不測便撂下男人而自己回家了。誰知林樹峰一覺醒來,發現老婆竟敢撂下自己不管不顧地自個兒回家了。於是,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很威風地將老婆收拾一番。在瑤族男人因酒醉而以地為床以天為被地隨地酣睡是天經地義的事,而女人不就地守候隨地而臥的丈夫至其酒醒則是有失婦道的行為。“唉,誰叫她不守規矩哩!”人群里有人嘆息道。此刻林樹峰已停止將妻子的頭往牆上撞擊了,而是用手中的陀螺繩抽打其裸露於百褶裙下的雙腿,嫩生生的兩條腿隨著繩子的起落頓時生出一條條紫印。可憐的女人被丈夫打得哇哇哀嚎卻無人敢將其從男人的肆虐中救出來。“林樹峰,你憑什麼打人?你趕快給我停手!”人們巡著吼聲望去,只見李寡婦肩扛齒耙正撥開人群往場子裡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