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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中央貶斥到西陲,本有一侍從相隨,但途中勞頓病故,只剩下他一人,世家公子起居無人照顧。

  下縣之地,對他這個司馬還算禮遇,奈何實在偏遠,薪炭之資都常常拖欠,只派了珠璣去照顧這個司馬的飲食起居。

  珠璣極是願意的,她歡喜的到梅先生面前報導。潤玉見是這個小姑娘也頗感親切,招呼她來喝茶。天氣漸冷,他正在架爐子煮茶取暖,但實在不精於此道,炭灰弄在了臉上一道,有些狼狽。

  珠璣遞了自己的粗布帕子,露出潔白的牙齒,莞爾一笑。

  “以後這些事情,先生都交給我來做。我叫珠璣。”

  她熟練的生著火,將吊爐架穩,再添了點柴。她蹲著身子,抬頭看向潤玉,黑白分明的眸子裡,火光跳躍,閃著認真熱切的光。

  “是,遺我珠璣何以報的珠璣。先生以後可以教我念書嗎?”

  這西陲荒野之地,有了這麼一個小姑娘,似乎一切變得鮮活起來。他用接過的粗布帕子,擦去臉上的污漬,從簡陋的書架上翻了一本還算淺顯有趣的《元和志》,交予珠璣。

  “好,那以後,我們教學相長。”

  珠璣照顧了他六年,煮飯、洗衣、灑掃、煮茶、掃雪。還摸索著,學會了為他裁衣、做鞋。

  他的衣服單調,她無師自通的在他筆畫下的水墨江南山水裡學會了刺繡,沒有繡線就用自己掉落的及腰烏髮。

  每一件衣衫上的前後衣襟都有她親手繡上的水墨江南。

  她讀了他書架上所有的書,認識了更多的字,知曉了更多關於煙雨江南的詩句。她慢慢長大,從懵懂的小姑娘,長成到懷春少女。

  而潤玉也將所有的心血傾注到珠璣的身上,她是他唯一的學生,是聊對詩句時唯一的知己,是他這無用書生,謫官司馬的唯一支柱,是他在這與世隔絕的大漠之中的唯一慰籍。

  他們一同種活了江南帶來文竹,一同制出了用沙棘捯漿做成的粗紙,一同用這樣紙畫了消寒圖。

  一同在春風裡用好不容易紡的葛線放風箏,在夏日裡用井水涼了沙棘乳酪消暑,秋夜裡賞月喝秋釀行飛花令,冬雪時收雪,煮已經放了數年的白茶,染了紅紙剪窗花,貼對聯。

  然後在漫天的飛雪裡,畫著消寒圖,等來年的春日。

  他答應,總有一日會帶她回江南。

  天波易謝,寸暑難留。

  他剛過而立之年,她亦是二八年華。最是曖昧的年紀,同一屋檐下的孤男寡女,閒言碎語漸來。

  珠璣本不在意,他們猜測又如何?本就是如此。從前是孺慕之思,日漸長大她漸漸明白了那些江南詩句中婉約情意。

  她坦然的覺得思慕自己的先生也並無什麼不妥,他是她的唯一,是此生的別無選擇。

  潤玉雖然不喜那些閒言碎語,卻從未在珠璣面前提前。那是他如父如兄般看著長大的姑娘,在聽到這些胡言亂語前他從未有過那些邪見。

  珠璣從未有過奢求,亦師亦友一輩子也好,她無需什麼別的名份。

  只是她沒有料到分別來得如此之快。

  皇帝駕崩,新帝登基。開始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洗牌,梅家重新回到了朝堂之巔。連遠在邊陲梅沁也重新受到了重用,調往了京畿重鎮,做了長史。

  他族中派了僕從,陪著他即刻上任。調令即發,不得不走。而她卻因罪眷之身,不能離開發配之地,否則就會按照逃奴論處,抓到之後就地格殺。

  那是世界的崩塌,卻又無能為力的看著一切發生。珠璣沉默著為他收拾行囊,她知道潤玉要去的是更好的人生,再不用在這裡蹉跎,可以實現這些年來他無意間流露的不甘和抱負。

  這些年傾注心血的衣衫、鞋襪、一杯一盞、一字一畫,都被珠璣小心裝進行囊。

  他可以帶走一切,唯獨留下她。

  而潤玉也難過,他答應了珠璣一定會為她父親平反,一定會接她回中原,一定會帶她去看看他們一起背過詩句中的煙雨江南。

  她含淚,笑著答應,孩子氣的與他拉勾。還說即是再見有時,便不要哭哭啼啼的,好似相見無期的告別。

  為了趕在大雪封山之前出了西陲,他們其實連告別都是匆匆。

  那一日他走,她說好不遠送,卻在他走出小半日時匆匆追出。高高的沙丘上,她小小的身軀背著包袱,追了他許久。

  眼淚模糊了眼睛,她將過去反覆回想,原以為的長,如今竟是剎那的短。她恨自己不是一本書,小小的一本他讀不夠的書,被他小心收藏,時常翻閱,入夢回味。

  直至傍晚時分,在茫茫荒原沙丘上她才看見了他和僕從的身影。她擦乾了滿面的淚水,朝著他們奔去。到了他面前已是平常的樣子,只是紅著的眼眶不能掩飾。她放下了包袱,交遞與他手中,鄭重道。

  “先生,珠璣求您一事。這是我父母的骨灰罈,他們畢生心愿就是能再回故土。珠璣求先生成全。”

  “等我接你回江南,你親自為他們入葬不是更好?”

  他小心接過,親自背負在背後,卻不解珠璣此意。只見珠璣露出釋然欣慰的一笑,她搖了搖頭,忍住的酸楚從她一看就哭過許久的眸子裡漏出,她閉上眼才逼回眼淚,跪下對他叩首三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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