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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依古麗卻道:“問什麼問,沒什麼好問的。”

  小丫頭算是明白了,她既看不清朗風惠對阿依古麗存怎樣一顆心,也看不清阿依古麗又到底將朗風惠放在心裡的哪一個旮旯里。

  多年後,殢酒倒是看明白了——正因為阿依古麗是一個聰穎又理智的女人,所以才懂得和朗風惠保持在不明不白的階段里。

  阿依古麗遇見朗風惠之前,便已惡人谷里待了將近十年,早學會了人世無常,過一日算一日,她這樣人沒有必要花太多心思去計較來日二字。

  也正因如此,與朗風惠在一起處著沒有多久,她便看清了,朗風惠在這點上與她一致的,朗風惠從不談論未來,不談論老去後該如何,因為他心裡十分清楚,自己活不到那個時候。

  那日與尋常也沒有什麼不同,朗風惠到她房裡來午睡,枕在她膝上,她緩緩搖著羽扇,撥弄朗風惠漆黑的髮絲。朗風惠半夢半醒間,似夢囈一般輕聲地問他:“古麗,你有什麼喜歡的地方嗎?”

  阿依古麗微眨了一下眼睛。惡人谷里許多人都畏懼朗風惠,她卻是一點也不怕他的,因為朗風惠在她這兒時總懶散的像個半大的孩子。她便很隨意地道:“你怎忽然問起了這個?”

  朗風惠淡淡道:“我近日要出谷遠行,回一趟南疆,料理一個人。此去要花費一些時日,不知什麼時候能回來,興許便回不來了。”

  這本是阿依古麗早已預料到的結局之一,但聽他這樣渾然毫不在意的說出來,還是有些暗暗心驚的,心驚過後有些淡淡的難過。她亦沒有出言勸慰,說一些冠冕堂皇毫無建樹的軟話,想了想竟是相顧無言。

  倒是朗風惠起了身,懶洋洋地下了榻,往鎏金爐里添了一把蘇合香,接續方才的話題。

  “按照世俗的規矩,故里是個好去處。可我記得,你曾說過,這些年來絲路上的西域諸國戰個不停,你來惡人谷時年紀又小,早已記不清了自己是哪的人。不過,這也無礙,反正你與我一樣,也不是個多喜歡講規矩的人。只是女孩子家的心思,我怕自己猜不准,才想問問你有沒有心儀的地方。 ”

  朗風惠添完香,輕輕拍了拍手,撣去手上的香塵,又去案邊取了酒盞斟酒。

  阿依古麗斜斜靠在在軟枕上,低呢道:“若是你呢?”

  朗風惠嗯了一聲,回頭望向阿依古麗,阿依古麗搖著羽絨攢成的團扇,半遮著艷麗容顏,倒不看他了。朗風惠許是沒聽清,也許是腦子還混沌,稍稍提了聲音問了一句:“什麼?”

  阿依古麗垂眸道:“若讓你來選呢?在這天底下找一個地方停歇下來,安度餘生,你會選哪兒?”

  這回朗風惠聽清楚了,心卻有些迷糊了,烏黑的眼睛望著阿依古麗,不知在想些什麼,竟然有些發怔。

  阿依古麗等了等他,可朗風惠偏偏什麼也沒說,阿依古麗等累了,嘆了一聲,道:“你可別想多了,我只是自知見識少,比不得你去過那麼多地方,不知道哪兒是好,哪兒又不好,才問問你的意見。”

  朗風惠這才將方才斟的一盞酒飲盡了,開始認真的思量了起來,經過幾番篩選衡量,認真道:“說到養老,巴蜀倒是個好地方,安逸的很。只是蜀道兇險難進亦難出。不若先到江南去歇歇,若是住得不順心,再叫葉歸舟安排送你入蜀?”

  阿依古麗抬眼笑了笑,彎彎的眼眸又水又亮,迷離朦朧。

  這件事便如此敲定了。

  那時,朗風惠在惡人谷中的地位已與殢酒相差不遠,但兩人專精不同,朗風惠手下沒養著什麼兵馬人手,此事的詳細便依舊請殢酒為他代為打理。

  殢酒入谷前便是出了名的斷袖,但對於醉紅樓里的姑娘也一直頗為溫柔照顧,況且是朗風惠的囑託,他便遣了兩名心腹來辦此事,將此事辦的十分妥帖漂亮,一路上沒讓阿依古麗受半分的委屈,到了江南後,不僅替她聯繫上了葉歸舟,還為她置辦了房產與田地,前前後後為她忙碌了將近半年。

  回去時,又免費替阿依古麗給殢酒帶了個消息。

  阿依古麗懷孕了,算日子孩子應當是朗風惠的。

  因為這一趟回程時已入了冬,崑崙境內大雪封山,又耽擱了數月。

  等到來年開春時,朗風惠又被蘇秋白坑了一遭,快死了,身邊有雲澈和不渡守著他,情場上一團亂麻。這麼個檔口,加上崑崙換防的事兒,等殢酒再請朗風惠喝酒時,已經是初夏的時候了,葉歸舟都迫不及待的給巫暝取小名了。

  後來殢酒想想,那一年對他們來說真是著魔了,許多影響他們一生的事情就這樣一股腦的魚湧入他們的生活。

  安祿山造反了。

  他那死沒良心的異地戀對象林衡,托人將他一輩子的小祖宗林白檀送到惡人谷里來了。在惡人谷里宅了數年,自詡早已退隱江湖的不渡和尚要重出江湖,帶領義軍離開惡人谷支援前線。

  不過明眼人都知道,不渡和尚離開惡人谷到不全為了家國大義,說不準有一大半的原因都是,朗風惠和雲澈正式在一起了。

  朗風惠和雲澈那一段情,連惦念了朗風惠大半輩子的不渡和尚都說不出半個不字來,殢酒自然也是無話可說,只好抹著鼻子旁敲側擊的問朗風惠,有沒有想過有個自己的孩子是個什麼光景?

  殢酒到底是個天生的斷袖,所以在子嗣這件事上太缺乏想像力,他能想到最糟糕的回答也不過是沒想過三個字。不曾想到朗風惠給出的答案,能像個榔頭一樣敲的他兩眼發黑。

  兩人在酒桌上談論這樣的事兒,朗風惠便也沒有多想,只當他殢酒是養林白檀養出了些心得,即興的問了。朗風惠想了想,便也如實的答了,道:“我不會有孩子的,如果有,我會第一個殺了他。”

  朗風惠不知道殢酒為什麼會這麼問,所以也不知道殢酒怎麼就撒了一大杯的好酒。

  殢酒乾笑了兩聲,道:“你這玩笑開得忒大了些。”

  朗風惠道:“不怕告訴你,我是認真的。”

  殢酒臉上的笑都快掛不住了,蹙眉問道:“這是為何?為了雲澈?”

  朗風惠搖搖頭,道:“不,此事與小澈無關。”朗風惠已喝了一些酒,臉上薄又血色,倒比平日裡那副蒼白模樣更似個人了,濃黑的眼睛裡起了淡淡的霧。他微撐頭,放開了道:“王蠱只能在我家族的血脈中傳承,所以我的祖輩們都認為這是神明對於我們一族的恩賜。可在我看來,這是個詛咒才對,覬覦王蠱者是死不絕的,他們會如蛆附骨,不斷找上門來為我們一族不斷帶來血光與不幸。或許擁有王蠱本身就是一種不幸,用漢人的話來說,大概就是懷璧其罪。只是玉璧可以丟棄,血統如何丟棄呢?”

  朗風惠說到此處,似想起些什麼過往,神色有些難過,微眯起眼睛,卻最終笑了,道:“與其讓悲劇不斷在這條血脈中重演,不若讓它斷在我的手上。”

  殢酒再度無話可說了。

  若是擱在以往,他或許會助朗風惠一臂之力,將巫暝給妥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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