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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不成!」

  「那我進去跟三姊說!」

  「……」

  靠在床頭,滿兒讓允祿睡在她胸前,她才方便在允祿咳嗽咳得厲害時為他揉搓胸口,雖然這樣做並沒有多大用處,但她實在無法干坐一旁眼睜睜看著他辛苦而什麼也不做。

  好不容易,咳嗽聲終於歇下來了。

  「滿兒。」允祿的聲音低弱得幾乎聽不見,不但臉色灰敗萎頓似冬日的雲翳,連嘴唇也是白的,雙目深陷,眼眶四周圍著一圈黑,原本圓潤可愛的臉龐竟跑出稜角來,下巴上一片青黑的胡碴根兒,看上去不只不年輕,還老得快死掉了。

  「老爺子?」現在這個稱呼可就名符其實了。

  「不要哭。」

  「我沒有哭。」

  「……不要掉淚。」

  「人家難過嘛!」滿兒哽咽了。

  「我不會死,只是武功沒了。」

  「你武功沒了我才高興呢,這樣皇上就不會再差遣你到處跑了,可是……」輕撫著他凹陷的雙頰,滿兒抽噎一下。「你這麼辛苦,我好心疼嘛!」

  冰冷的手覆在她的柔荑上,握了一下。「我很好。」

  很好?

  躺在床上只剩下半口氣,請問這樣好在哪裡?

  可以名正言順的賴床?

  「好個屁!」滿兒突然生氣了。「你這樣算很好,棺材裡的死人也可以起來跳舞了!」

  「……我不會死。」起碼這項他能確定。

  「才怪!」滿兒更生氣了。「玉姑娘警告過我了,你這傷至少得養上好幾年,在這期間,你不能勞累,不能動氣,而且一場小風寒就可能直接讓你睡進棺材裡頭去……」

  「我會帶-一道走。」

  不提這還好,一提這她更冒火了。

  「你根本就下不了手嘛!」她憤怒地尖叫。「明明殺人不只成千上百,讓你宰個女人竟然下不了手,你你你……你是沒用的懦夫,沒膽的窩囊廢!」

  兩眼徐徐-了起來,陰森森地。「-說什麼?」

  「我說你是懦夫,是窩囊廢,怎樣?」滿兒硬著聲音重複一次,挑釁意味濃烈。「明明發過誓要帶我一道走的,事到臨頭卻下不了手,還用什麼獨門手法制我的死穴,我請問你,老爺子,先前你有武功可以制我的死穴,現在你武功沒了,又要用什麼法子來帶我和你一道走?拿毛筆點我的死穴?」

  「……我自會想到法子。」

  竟然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滿兒氣到快沒力了。「懦夫就是懦夫!」

  「滿兒!」

  「不然到時候你就一刀殺死我,也不必大刀,小匕首就夠了,再不行剪刀也可以,敢不敢?」

  「……」

  「哈,懦夫!」滿兒大大嘲笑一聲,再沉下臉去。「沒關係,我是勇敢的小女人,到時候我自己動手,順便把你最中意的那匹蠢馬,還有那隻只會叫王爺吉祥的笨鸚鵡統統宰了去給你作陪葬,懦夫!懦夫!懦夫!」

  珠簾外——

  一桌人捧著飯碗哭笑不得,還有點心酸。

  「聽見了沒,爹?」竹月蓮低喃。「一旦妹夫死了,你也等於害死了虧欠最深的滿兒,滿兒的娘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原諒你的。」

  竹承明放下竹箸,已經完全失去胃口了。「我出去走走。」

  「爹也真可憐,」竹月嬌同情地望著竹承明落寞的背影。「他怎麼就不懂,雖然彼此立場不同,但起碼我們可以在關起門來共敘親情時拋開所有的立場,只享天倫之樂,不談利害關係,要論立場,等出了門之後再來論也可以啊!」

  竹月蓮聽得一愣,「-為什麼這麼說?」她急問。

  「三姊不都一直這麼做的嗎?」竹月嬌用下巴指指珠簾那邊。「在我們面前,三姊只是三姊,三姊夫也只是三姊夫不是嗎?」

  竹月蓮恍然大悟。「對啊,滿兒一直是這麼做的,我怎麼都沒察覺到呢?」

  「還有啊,」竹月嬌扒了一口飯,口齒不清地又說。「為了三姊,三姊夫很努力在保護咱們竹家不讓雍正知道,同樣的,為了三姊,我們是不是也應該盡力去保護三姊夫,這樣才能保持這種關係的平衡……」

  說到這,她朝玉含煙與王瑞雪各投去懷有深意的一瞥。

  「當然啦,別人要怎樣是別人的事,該如何做就得如何做,但就是不能讓我們知道,更不能利用三姊。再說句重一點的話,這回這麼做,王文懷他們不但是在利用三姊,更是在利用爹,不是嗎?」

  玉含煙與王瑞雪相顧一眼,冷汗涔涔。「我們……沒想到這一層。」

  「才怪!」竹月嬌冷笑。「你們王家兄妹都那麼聰明,怎麼可能沒想到,只不過刻意下去想它而已。」

  玉含煙沉默了。

  「所以說,只要我們能同三姊一樣把公與私分清楚,」竹月嬌繼續說。「還是可以成為快快樂樂的一家人啊!」

  竹月蓮瞪大著眼怔愣片刻,忽地跳起來。

  「我去陪爹走走!」

  竹月嬌頓時揚起開心的笑,「爹不笨,由大姊去跟他說,我想他應該聽得懂才對,除非……」笑容斂起一半,兩眼又瞄向玉含煙。「又有哪些想利用爹的人在一旁-哩叭唆,那就難講了。或者……玉姑娘還舍不下三姊夫?」

  玉含煙神色驟變。「-……」

  竹月嬌聳聳肩。「大家都認為我最小最不懂事,其實我已經不小了,而且我是旁觀者清,-就跟二-一樣痴,那也難怪啦,誰教三姊夫是那樣的男人,不過三姊夫痴的畢竟是我三姊,就算不是,-自認有辦法做到像三姊那樣嗎?」

  不等玉含煙有所表示,她就替玉含煙搖了頭。

  「不,-做不到,因為-拋不下背了多少年的責任,既然如此,-再痴又有何用?」

  玉含煙愈聽愈是狼狽,「我……我還有事!」急忙起身,也跑了。

  於是,桌旁只剩下竹月嬌與王瑞雪,兩人面面相對了好半天。

  「我說王姑娘,-不會也喜歡三姊夫吧?」

  「……要聽實話?」

  「廢話。」

  「曾經,但我及時打住了。」

  「所以-這麼遲都還沒嫁人?」

  王瑞雪滑稽地咧了一下嘴。

  「沒辦法呀,要找個像他那樣的男人,不容易啊!」

  竹月嬌不由咯咯大笑了起來,邊還轉首朝內室叫進去。「三姊夫,聽見沒有?你不但是個懦夫,還是個罪孽深重的懦夫,居然拐了那麼多女人的心!」

  回應出來的是滿兒的爆笑聲,還有一個摻雜著咳嗽的微弱低吼。

  「閉……閉嘴!」

  咳嗽更厲害了。

  「好好好,不笑你了,不笑你了,你別生氣,再睡一會兒吧!」

  片刻後,內室安靜了,竹月嬌與王瑞雪一起收拾好碗筷,再悄然進入內室,見允祿躺在滿兒懷裡睡得正熟,黯淡憔悴的容顏顯得格外安詳,也許是滿兒的懷裡特別溫暖吧。

  「三姊夫睡了,三姊要不要先去吃飯,廚房裡還有一份菜熱著呢!」

  「好,」滿兒把被子拉到允祿脖子上蓋好。「-拿支大碗,把菜鋪在飯上頭來給我就行了。」

  竹月嬌眨了眨眼。「-要這樣吃?」

  滿兒頷首。「我不想吵醒-三姊夫。」

  「這樣怎麼吃啊?」竹月嬌啼笑皆非地搖搖頭。「還是我拿湯匙來餵-吧!」

  然後,竹月嬌真的端了碗飯來餵滿兒,一面有一句沒一句地閒搭,小小聲地。

  屋外,北風愈吹愈緊峭,雪花也愈飄愈張狂,漫空飛舞著,落地悄然無聲,默默堆積起一片蒼涼的慘白,就如同某人的臉色,愈來愈白,愈來愈白……

  陝北的冬季漫長嚴寒,少有雨雪,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譬如這年冬季,北風呼呼拚命吼,雪花也卯起來下個不停,冷到了極點,這種氣候對身體孱弱的人而言可不是好事,一個不留神就會病得東倒西歪……

  「快!快!取雪水來,那才夠冷!」

  一大清早,允祿就開始發熱,剛過晌午,他已經高燒到不省人事,還抽筋,急得一群人雞飛狗跳,人仰馬翻,就只為了要替他退燒。

  滿兒不斷用雪水擰毛巾好敷在他的額頭上退燒,凍得一雙柔荑紅通通的,她卻好像一點感覺都沒有的繼續擰冰毛巾,竹月蓮、竹月嬌要幫她,她打死不肯,竹承明看得心疼不已,終於下定了決心。

  「滿兒,往後咱們之間不再論立場,只論親情,這樣可好?」

  但滿兒只飛快地瞥他一眼,什麼也沒說。竹承明看出那一眼的含義,不禁沉重地嘆了口氣。

  倘若允祿死了,往後也不用再爭什麼立場或親情了。

  好不容易,近傍晚時分,允祿的高燒終於逐漸消退下來,可是滿兒不過才松出半口氣,玉含煙的警告就殺了過來。

  「他還會再發燒,只不知他還能撐多久?」

  一顆心頓時墜落到谷底,滿兒不知所措地呆住,不是慌亂,也不是哀傷,只是呆住。

  難道他撐過了那一劫,卻還是逃不過這一劫嗎?

  然後,就在滿兒處在最絕望的盡頭,隨時準備要跟著允祿一起走的時候,有兩個滿兒期待許久的人終於趕到了。

  「夫人,我們來了!」是塔布和烏爾泰。

  在死穴被解開後的翌日,滿兒便修書一封請竹月蓮偷偷替她找個可靠的人送去給小七,信中不僅詳述允祿此刻的身體狀況,也請小七把她真正的身世背景轉告塔布。

  因為她需要人幫忙,而她真正信任的人除了小七之外就是塔布。

  但若是要讓塔布來幫她,勢必要先讓他全盤了解真正的內情,再由他自己決定幫或不幫她,這當然有點冒險,後果也可能很可怕,但她此時此刻一心只在允祿身上,再也顧不了那麼許多了。

  幸好,塔布來了,她果然沒錯信他。

  「你們……終於來了!」

  見滿兒一副又是驚愕又是狂喜的古怪表情,塔布不禁笑了一下。

  「夫人,記得當年爺要帶您離開京里時,奴才便曾說過,奴才兩個伺候的從來不是莊親王,而是爺,所以,夫人,無論您是什麼身分,在奴才兩個心裡,您只是爺最心愛的妻子,如此而已。」

  聽塔布如此誠摯的言語,滿兒揪著他的衣袖,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塔布,塔布,我等你好久了咽!」

  「對不起,夫人,一得知爺的狀況,奴才特地跑了一趟宮裡,請密太妃娘娘和大格格幫忙『拿』了一點東西出來,這才耽擱了一些時候。」

  「我……我只信任你們兩個……」

  「夫人,您且放寬心,奴才兩個會好好照顧爺的。」

  一側,竹承明看得滿心苦澀,沒想到在滿兒心裡,親生的漢人爹竟比不上兩個滿人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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