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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騎射天下第一兼有平越王之亂大功的高句麗大將泉獻誠,因拒絕來俊臣的索賄,被逼自殺身亡。

  嗣聖宮變勒兵入宮參與廢中宗密謀因而賜姓為武的玉鈐衛大將軍張虔勖,被來俊臣不問一款,以亂刀斫殺,梟首於市。

  血濺花飛,刃卷兵折,風聲鶴唳,再無人敢對陛下有一句微詞。

  我心中卻明白,陛下只是在排除異己。徐有功、魏元忠、狄仁傑等人數次為酷吏構陷,罪當棄市,屢次下獄,卻總能死裡逃生,這並非偶然。

  寒冬冷風,梅苑浮想。

  幽淡馨香的點點花蕊,淺笑輕顰,嬌嫩含羞風情韻致,儀態萬千。

  梅林深處,絲質茵褥上,陛下安臥輕寐,未著龍袍,衣帶松松繫著,她甚至沒有束髮,青絲如雲披了滿身。

  來俊臣沿廊行來,面容陰柔俊美,衣袂輕揚,舉止端雅。他見陛下午寐,亦未敢打擾,直垂手靜立一旁。

  我與暗處窺視著他,這個看似儒雅俊美,實則是殘忍嗜血的男人。他是天下人恨不能食其肉的酷吏,亦是陛下眼前的紅人。

  “俊臣,你來了?”陛下亦未睜眼,只輕描淡寫道。

  來俊臣立即下跪行禮:“臣來俊臣,參見陛下。”

  “不必多禮,賜坐。”陛下曼聲說道,“昨日江都來了幾匹上好的絲綢,你揀幾匹喜歡的拿回去吧。”

  “是。臣多謝太后。”來俊臣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對這些酷吏,陛下從不吝嗇賞賜。只是我知她心中卻越發鄙薄輕視。這些酷吏,他們身無所長,只能忠實於陛下,他們便是陛下手中的殺人劍。因為陛下無法用律法來解決一些人或事,才會藉助於酷吏。在陛下眼中,他們也不過是微不足道、可隨意玩弄的棋子而已。

  陛下曾問過我:“成為朕的影子,你可曾後悔?”她望著我的那雙眸子幽深非常,有似隔著靄靄煙塵,若即若離。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並非人人都能看透,亦只有她,冷眼旁觀一切。

  似被往事驚動,我眼前又現那個雨雪霏霏的午後,陛下的眸中依然是那樣微微的鋒芒,玉石一般透明的冷冽,照亮今日的我。

  我是心甘情願隱藏於這眸光之後,永墮暗夜。

  “素玉無悔。”

  陛下微笑頷首:“你從不令我失望。”她袖中的龍涎香令人醺然欲醉,這一縷總不肯斷的幽香,佛稱之為“緣”,我卻知,此為“孽”。

  夜愈冷瑟,長風萬里,政局已穩,索元禮、周興最先被誅殺,而後貶黜來俊臣,誅殺侯思止、萬國俊等酷吏,重新任命徐有功為侍御史。次年,來俊臣亦被誅殺,至此,迎奉聖意求取富貴的酷吏皆遭到了生死族滅的下場。

  冷酷嗜血,兔死狗烹,毫不留情,這是屬於帝王的決絕。

  韶華綺麗,花露珠零。

  陛下對清遠大師,卻是一日一日地冷淡下去。

  毫無徵兆,倏然便冷了。

  寢殿軒窗微敞,燭火輕曳,猙獰著投在畫屏上,在流動的氣息中不安騷動。

  陛下靜躺於素裘暖榻,光影跌宕地投在她的臉上,她周身皆籠罩在昏黃不明之中。

  宮門震天搖顫、響動著,似乎立即便會破裂倒下。

  清遠大師的悽厲喚聲依然不止:“我要見陛下,誰敢攔我?!”

  內侍叫道:“陛下旨意,清遠不得再入宮門!”

  清遠大師依然狂躁地大吼:“我要進去!你做了皇帝就忘了我,你忘恩負義!”

  陛下的眼皮一跳,卻仍一動不動地躺著。

  清遠大師的叫罵聲依然繼續:“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如今貴為皇帝,亦想有三宮六院。有了更為俊美的男人,你便想甩了我,我告訴你,這絕不可能!你令我在天下人面前出乖露醜,淪為笑柄!我絕不會善罷甘休!我已經在萬象宮裡堆滿了乾柴,今晚你再不見我,我就一把火燒掉它!”

  清遠大師的罵聲漸漸遠去,宮人惶恐地側頭望了陛下一眼:“陛下!”

  陛下雲淡風輕地說道:“隨他去吧。他不過只是一個瘋子。瘋子的話,豈可當真?”

  “陛下,陛下,陛下不好了!”有內侍倉皇入內,“清遠大師真的將乾柴點燃了!萬象神宮已陷入火海了!”

  陛下緩緩睜眼,眸中遍染世俗的煙塵,她靜靜地喚道:“素玉。”

  我由陰暗之處閃出,縱身一躍,已踏窗而去。

  火光四起,綿延天際。

  須臾之間,昔日輝煌炫麗的萬象神宮已是萎如滄海,獵獵風中,瀰漫著火的炙熱與血氣的腥味……

  “哈、哈哈……”清遠大師凌虛而立。,赤足散發,白衣依然勝雪,他猖獗地笑著,那笑聲如來阿鼻煉獄般詭異,寒透心脾。

  他確是瘋子。

  一個失掉情感的瘋子。

  我手中的劍,撒落,拾起,又撒落,又拾起。

  劍出如龍吟,白衣染血,美如天人的完美容顏就此被荒涼刺目的火光抹殺。

  詭異的仇恨與徹骨的愁憾,這個瘋子的情感,我看不懂。

  “唉……”陛下聽聞清遠大師的死訊,雙眸微暗,長聲一嘆,而後眸光倏地清亮,將隱約倦意都掩作了無形。

  陛下的情感我從來不明,她似乎永遠無牽無掛。

  清遠大師與陛下的所有過往皆隨著那一夜,平靜地湮滅於光陰之中,再無人敢提起,也再無關愛恨。

  治國之道,首在用人。

  酷吏終結之後,陛下便大開科舉。

  大周的科考分為常科與制科,陛下親自前往殿試,及第者即為天子門生。

  年方弱冠的張說文筆俊麗,詞鋒如刀,大膽地直指陛下重用酷吏之弊。陛下絲毫未惱,卻深愛其才,欽點對策為天下第一,當即拜為太子校書。

  陛下持筆的手沉穩有力,御筆落處,墨跡淋漓,凌厲如驚雷,掌控著無數讀書人的命運,也掌控著天下。

  張若虛的一首《春江花月夜》孤篇橫絕大周,“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晨起新涼,水窗半敞,扇底微風,桃花妖嬈,無聲喧囂,萬般旖旎。

  花影疏斜間,有二人驚艷流連,他們皆溫潤如玉,翠萍白衫,綽約生碧,瀲灩春光映在眉心,白玉似的面龐比春色更為動人,他們便是陛下近來極其寵愛張昌宗與張易之。

  這半年來留宿陛下寢宮的男子,幾乎夜夜不同,只是他們翌日便被遣出宮去,唯有張氏兄弟,一留便是數日。

  張氏兄弟是故宰相張行成的族孫,貴介公子,俊雅溫文,風流蘊藉。

  陛下開始與他們夜夜笙歌宴飲,觥籌交錯嬉鬧戲謔,絲竹之樂不絕於耳,醉生夢死。

  暗夜無邊,壓得塵世連影子亦不能見。

  塵世的傷害不時伺在暗處,在不經意時,突然跳出來提醒我的天真,並無情地刺痛我。

  我依然手按利劍,垂首立於窗前樹下,安靜得如同夜色。

  月華似水,清輝遍地,二張頹然醉倒,陛下白裳披身,宛如天邊流雲,素顏散發,靜靜地於幽深的大殿徘徊游離。

  她似一縷荒野孤魂,尋不到歸途亦無處可去,空蕩的寢殿愈發顯得曠寂。

  我知道,陛下從未真心歡喜過。

  太平公主偶有入宮相陪,陛下亦只是輕舒眉頭,難得有笑,她將一切皆從容地隱藏在皮相的之後,不再讓人透悉分毫。

  抑或有一人,是例外。

  狄仁傑靜坐案前與陛下對弈,一身碧綠青裳一如水色,溫潤如玉,淡定若水,鋒芒似劍。

  “當日來俊臣奏你謀反,你為何要認罪?”陛下一手支頤,一手執子。

  “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狄仁傑微微垂首,落子極快,仿佛每一步早已預定,“臣若不認罪,恐怕早已冤死獄中。”

  “你有出世之心,敢為天下言。”陛下側首輕笑。那時狄仁傑被誣下獄,雖是無罪,卻仍被貶逐降官——驕傲的帝王從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過失,“懷英,你莫非是哀怨:明主難期空負高才,jian佞當朝報國無門?”

  “自然不是。陛下開科舉,天下名士英雄皆來,何愁報國無門。”狄仁傑輕輕搖頭,嘆道,“既有了功名利祿,怕是再不會有人行謀逆之事了吧?”

  “世事皆知,向來人生定是乏味的吧?”陛下微微蹙眉,面上卻露著笑,“春秋戰國,秦王欲霸天下。謀士商鞅三次獻策,從帝道、王道一直談到霸道。行帝王之道,循序漸進;行霸道立竿見影,國富民強。秦王沒有耐心,於是推行霸道,秦朝十五年而終,後世皆引以為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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