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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焦土……

  這是夕蘊唯一能為眼前景象做出的詮釋了。

  想像得出剛才的火勢一定很猛,連周遭的一些府邸都被波及到了。

  “展夫人?”站在展府門前指揮救火的邱均一轉身,剛巧撞上了呆滯的夕蘊,下意識地溢出一聲驚呼,又轉頭看了看展府裡頭,很是錯愕:“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應該在裡面麼?”

  “噯?”沒人知道她出門了嗎?不可能啊,從商和從涼的事鬧得全府上下都知道了,東叔他們也是看著她出門尋人的呀。

  才想起東叔,展向東就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跟邱均一樣,他看向夕蘊的眼眸里也滿是驚詫:“夫人?!你、你、你沒在祠堂里嗎?”

  “祠堂?”大半夜的她怎麼可能去祠堂?

  “還沒起火前當家說要去祠堂找你,我還納悶你怎麼回府了一點動靜都沒……”

  夕蘊懵了,機械式地緩緩將目光轉向了祠堂的方向,剛才那群救火官兵的話語又一次在她腦中浮現……“祠堂還有火,還有人在祠堂”!

  “那你還愣在這幹嗎?!”夕蘊回過神,衝著展向東大吼,顧不得任何人的阻攔就往展府裡頭衝去了。

  展向東被吼得一頭霧水,瞠目結舌地看著她那副活像失了魂的模樣,乾澀的嘴唇也跟著翕了又張,欲言又止。

  比起外面的景象,展府裡面更是一片狼藉,在那堆官兵手中火把的印襯下,周圍亮得跟白晝似的。有不少人急急忙忙地奔走著,誰也顧不上誰。夕蘊瞧見浩園裡頭的一些丫鬟家丁們正抱著一堆帳本往外走,還有如樂……那丫頭懷裡兜著好些銀子首飾,跑得比誰都快,還順勢推倒了不少擋路的。

  夕蘊沒功夫理會她,目光又轉了一圈,最後落在了池邊焦黑的亭子裡。

  小弟披著厚厚的被褥,蜷縮在那,一個勁地在顫抖。盛雅就陪在一旁,摟著他,嘴唇蠕動著,像是在安慰他。

  “你沒事吧?”夕蘊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大咧咧地伸手掀開了他裹在身上的被褥,想瞧瞧他有沒有被灼燒。不掀還好,這一掀才發現他正光裸著身子,“死小子,跟你說了多少回,不准裸睡!”

  “姐……”小弟抽泣著,唇也跟著一抖一抖的,死裡逃生後見到親人,所有壓抑著的害怕也一股腦地涌了出來,他很沒志氣地放聲大哭了起來,“哇嗚……姐夫他……”

  “他怎麼了?”夕蘊用力地搖晃著小弟,迫不及待地知道些關於展越浩的消息。

  可惜那小鬼很不爭氣,已經泣不成聲了,“他……他……”

  夕蘊實在等不及他把話說完整了,猛地甩開他,旋身朝著祠堂奔去。

  一路披荊斬棘,最終,她還是被一堆官兵攔在了祠堂外頭。只瞧見原本打點得最為乾淨的祠堂,此刻已經不成樣了,火像是已經撲滅了,一縷縷地煙卻還是不斷地從廢墟中冒出來。

  “放開我,不要亂摸!”夕蘊費力地掙扎著,卻依舊掙不開鉗制,只好大吼大叫用來發泄。直到見到有一隊人抬著一句焦黑的屍體出來,她忽然就安靜了,“那是什麼?”

  “屍體。”拉著她的侍衛很恭謹地回答。

  “廢話!誰的屍體?!”

  “……”侍衛無言以對了。這屍體烤焦了之後不都一個樣麼,他哪會知道是誰的?

  可是他的沉默在夕蘊看來無疑成了一種默認,她冷著臉,極其冷靜地撥開了侍衛地手,話語也平靜了不少:“放開我,我不去祠堂,只是去看看那具屍體而已。”

  侍衛們也沒有再阻攔,只是目光仍舊不怎麼放心地鎖著她。就如夕蘊所說的,這次她果然沒有再不顧死活地往祠堂沖,而是邁著很沉重的步伐慢慢靠近那具被烤糊了的屍首。她的表情很駭人,嚇得一旁抬屍體出來的侍衛趕緊放下屍體退開了。

  他們的動作很粗魯,就這麼一丟,那具無名屍首被拋在了地上。原先緊握成拳的手一松,一塊碧玉從掌心滑了出來。夕蘊定睛看著,腳步一頓,不敢再靠近了,她認得那個玉佩,是展越浩一直系在腰間的,她曾經還說過它長得很醜。

  夕蘊倒抽了口涼氣,當確定自己有足夠的勇氣面對後,才再次舉步停在了那具屍體前,默不作聲地蹲下身,打量著。與其說那是一個人的屍首,不如說是一塊炭,她一直以為即使展越浩化成灰了她也認得,可是現在只是化成炭而已,她就已經認不出了……

  她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挑開他的衣襟,可惜那衣裳已經和肉糊在了一塊,她費了好些力氣才總算解開。肩胛處,隱約有道傷口,赫然印入了她的眼帘。

  等到小弟他們全都趕到時,只瞧見夕蘊攤坐在地上,臉色煞白地等著面前的屍體。沉寂了很久,她忽然低語。

  “喂,你給我起來,起來陪我吵架!”

  屍體依然屍體,沒有任何反映。

  她卻瘋了,衝上前,開始拳腳相加,邊打邊很沒美感地大哭。最後,她再也不忍心下手了,無力地抱著那句屍體,聲嘶力竭地哭喊:“你們為什麼全都要這樣丟下我?你答應過不會比我早死的!你還說過要給蓋金屋,要生一堆的娃娃,展越浩,為什麼你對我說過話就從來不作數!你說過你他媽愛我的,我根本就沒感覺到你的愛,你就死了……還死得那麼難看。我怎麼就會嫁給你那麼蠢的男人,我還一直以為你很厲害,可你居然笨到連吳越都鬥不過……”

  這些話真不浪漫,還有她哭起來的樣子真的是好難看,錢小弟都不忍地看了,趕緊用被褥捂住自己的眼睛。想他那麼玉樹臨風,怎麼就會有個蠢成這樣的姐姐。

  忽然地,一雙微亮的手伸出,順勢捂住了小弟的耳朵。隱約,有道低沉好聽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那些話你最好也不要聽,看起來你姐興許要被人打了。”

  “啊?”是楊釗的聲音,錢小弟拉下被褥,一臉茫然地回頭看了眼。從楊釗興味的眼神里看明白了些事,也不禁跟著笑了起來,轉頭看向的不遠處的姐姐。

  那邊,夕蘊罵到了興頭上,眼淚鼻涕全都涌了出來,看起來慘極了。

  一個冰冷的聲音卻在這個時候很“煞風景”地飄來,“我很不喜歡你抱著其他男人。”

  聞聲,夕蘊背脊一僵,哭聲嘎然而止。她下意識地皺眉看了眼懷裡的那具焦屍,察覺到了不對勁,剛想轉身看個究竟的時候。手肘突然被人握住,還沒來得及搞明白情況,她就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中,有個涼涼的聲音再次在她耳邊響起:“我也很不喜歡你脫其他男人的衣裳。”

  展越浩?!

  夕蘊微仰起頭,顫抖著手觸了觸他的胸,是溫熱的;又探了探的他的鼻息,忽熱忽涼的……“你沒事?!”

  “還活著。”他有些不耐地撥開了她的手,“你還沒死我不捨得死。”

  “那……”她轉眸瞪向小弟,那他剛才支支吾吾的算什麼意思?

  小弟聳了聳肩,躲到楊釗身後,挑釁地衝著夕蘊吐了吐舌頭:“我剛才只是想說姐夫他好厲害,把我救了出來,還把‘雙賤’弄死了。”

  “吳越和方明婕死了,那……”難道她剛才抱著的屍體是吳越的?

  “也許死了吧。”他微揚起嘴角,說得模稜兩可。跟著用腳尖很不客氣地踹了下地上的屍體,“這是那天用劍刺我的人,也不是只有我可以受傷而已。”

  他在解釋為什麼這個屍體上會有和他很相似的傷口,夕蘊軟下了身體,鬆了口氣,很快就覺得自己像被人愚弄了一樣,咬唇憤恨地瞪向展越浩,賭氣般地把臉上的鼻涕和眼淚全蹭到了他身上。

  他不自覺地輕笑出聲,輕摟著她,任由她發泄,垂首在她耳邊呢喃:“往後,我天天陪著你吵架,你天天說愛我。”

  尾聲

  天寶十一載,初冬,長安城內瑞雪豐年。

  這一年,李林甫猝,楊國忠被任命為右相,權傾一時。

  朝中人人都畏敬他,尊稱他為“楊右相”,就像逝去的那些歲月一樣,“楊釗”這個名字也逐漸被人淡忘。

  偶爾,他會很想念那個聒噪的女人,她總是用很不溫柔地聲音叫他“楊釗”。

  興許是固執地想保留住記憶深處的某些獨特,既然再也沒有人能臨摹出她的味道,那麼,那個名字從此也只有那個女人配叫了。

  想著,他不禁莞爾一笑,用腳尖若有似無地撥弄了下地上的積雪,垂眸翻看起手中的“揚州雜聞”。

  標題上,赫然寫著“銷聲匿跡後展氏夫妻生活大揭密”。

  文章內容是一封信,據說是展越浩親筆,對此很多人抱有懷疑態度,畢竟這兩人當年糙率地將絲棧事務丟給越蒙後,也再也沒有了音訊,甚至有傳言說他們夫妻倆死在了那晚的大火中。這些年展家絲棧的生意是越來越紅火了,依舊不見他們露臉。

  於是,很多人便覺得這封信也不過是“揚州雜聞”的噱頭,不太可能是出自展越浩之手的。

  唯獨楊釗例外……

  娘子:

  這封信我斟酌了很久,終於還是寫了,這是我隱壓在心底多年的積怨!夜深了,我還是不太敢睡覺,其實很累了。今晚,你一共踢了十二次被子,也許等下還會再踢。你說,我必須第一時間幫你蓋被子,如果你早晨醒來,發現身上沒有被子,我就只能去睡客廳。娘子,能不能不要那麼苛刻,我好累啊!

  另外,蓋這個金屋給你的時候,我耗費了很多心力,請考慮到材質的獨特,不要日日都抱怨它的造型了好嗎?何況,你每天這裡刨一點那裡刮一點,讓它實在很難再維持住當初巍峨的模樣。

  其次還有關於孩子的教育問題,轉眼,老三展剁釗也誕生了。我很感動你艱辛地為我生兒育女,可是能否不要總是教他們念yín詩、數銀子?還有那本春宮圖,我已經燒毀很多次了,為什麼你總有辦法再臨摹出來?臨摹也就算了,能不能不要把裡面人物的臉畫成我的樣子?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你能不能不要喜歡那種惡趣味的閨房之樂,為什麼每次你都非要帶著二兩銀子來臨幸我?為什麼每次享受完之後你都要強調說我只值二兩?!當年我在花滿樓不過只是說了句玩笑話,你為何可以惦念至今?雖然我們待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沒有什麼人會來注意我們,可是我至少還是要在孩子面前保留住當年那種玉樹臨風的氣質,我不想以後我們的兒子也像我這麼沒志氣,被一個除了會搶銀子外就一無是處的女人吃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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