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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喜歡一個比我小四歲的少年。

  我與他同為男兒,我亦曾視為禁忌,視為可恥,不敢訴之於口,不敢言表於情,生怕他遠我,厭我,從此視我如洪水猛獸。

  我歡喜他,自認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當他承認自己動心於我,我只當此生死而不足憾。

  我一心只在他身上,甘願縱容他,包庇他,無論他欺我,害我。

  可他在我眼前殺了我最重要的兄長,亂我族氏,毀我家國。

  我血脈相連的親人,皆因他而不幸,皆因我而不測。

  我想要一勞永逸地報復他,抓住他唯一的弱點,折磨他至死亡的盡頭。

  我恨他恨至死

  如恨我恨至死

  可是……

  “嫁給我,好不好?”

  “年年,你想好了嗎?”

  “是。”

  可是我亦愛他。恨之入骨,恨之烙魂,有多恨,便有多雙倍熔髓剖心的愛。

  “是……我願意。”

  這份背倫理、背親族的愛,一直都是我的罪。

  罪無可恕。

  第44章 新人

  他穿著大紅喜服而來,手捧另一件鮮艷嫁衣。

  他倚在榻上,伸手撫過那溫涼交織的紅色花紋,只覺那花如火,幾欲燃盡魂命。

  “我幫你穿上。”

  蕭然抖開繁複艷麗的嫁衣,一件一件給他妥帖換上。

  澤年懶得動手,便半闔著溫潤漆眸,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

  “我幫你梳頭髮。”

  蕭然取過梳子,撫過他及腰長發,三梳梳到尾,又悄悄取剪刀截了一段,盤起藏入心口。

  紅色發冠併入,紅色束額繫上,他俯身輕吻於他頸側:“從今日起,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澤年闔眼,掩口輕咳,移開手時悄然揚了唇角,有些得逞似地輕笑:“此後,你便是鰥夫了。”

  他的氣息顫於他耳側:“無妨,你在奈何橋旁多等我一些,我總歸要去找你的。”

  他扶起澤年向喜堂而去。

  “走得了嗎?我抱著你如何?”

  “我想自己走。”

  “我在你身邊。”

  “知道。”

  極短的一段路,他與他相互攙扶著走了極久。

  喜堂不大,也未有三千賓客酒席,只有雙方親人為證。

  今日是他蕭然成親拜堂,不是蕭帝大婚娶後。

  “到了。”他攬著他的腰提了一提,邁過了門檻。

  堂上是他的母親和他的奶奶,一側是他他的小妹蕭沐,一側是他妹妹悅儀與小侄子。

  寥寥幾人,足以證天盟地。

  他的大嗓門婢女小愛在一旁,見他們到了,清了清嗓子,唱道:

  “吉時已到——”

  他與他牽著手,面向門外。

  雙膝下跪,拜皇天,叩厚土,謝我此生遇身旁一段靈犀。

  “二拜高堂——”

  拜我姓氏先人,身側之人為我妻,他之種種,我皆分擔,望先人識他,疼他。

  拜我泉下兄長,身側之人為我夫,他之種種,我願分擔,望兄長怪我,怨我。

  拜我堂上至親,謝您生我,謝您養我,謝您使我安康至此時,得一人在側。

  “夫妻對拜——”

  三千多個日日夜夜,愛恨皆容過往,此一拜,我今生將行至末路,你將孤身於後生。

  我愛你於喜,恨你於悲,敬你於勇。

  終歸將盡,但求來世不相見,不相識,奈何橋邊,忘川湯灌喉,我忘你,你不必記我。

  這一磕頭,他有些起不來。

  他伸手將他抱起,他唇邊血落於鮮艷嫁衣,暈開一朵千枯。

  他卻未拭血,反竭力伸了手去揩他眼:“大喜之日,不宜泣。”

  小愛哽咽,高聲落下最後二字:“禮成——”

  他雙膝失力,唇邊血滴於膝上,兀自還想依靠自己站起。

  他將他橫抱於心口,向在座眾人行過禮,抱著步入內堂。

  澤年在他懷裡半闔眼,口中血染透了他喜服。

  他抱他坐於榻上。

  他勉力握住懷中要回的刀。

  此刀幾易人手,殺過他的老師蕭塵,弒過他的兄長平冶,而今重回他手來弒主。

  他特意挑了這吉時,要他知道,他皇甫六的罪,仍然只有他自己能擔。

  臨到盡頭,我也別無他物能報復你。

  就以這旖旎紅燭,大喜之刻,用我心頭血再染紅你衣上當初求聘之花。

  謹以我死,權作回禮

  蕭然,望你笑納此後百年孤寥

  似是想起了什麼,他極力張唇。

  蕭然低了頭附耳去聽,依稀微弱可辨:

  “你才是天下第一等的白痴。”

  話里隱隱含了笑意。

  殘缺已滿。你負我之前塵,今朝一句勾銷。

  他俯身:“是。”

  他親吻於他額上,一滴淚落入他眉間,淌過他闔上的眼。

  蕭然將他用力埋入懷中。

  紅燭高照,新人身死魂消。

  “我是……天下第一等的……”

  終究不得說完,終究不得留住。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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