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他的家人都太愛他,甚至比他自己更愛他,以至於將他與他的人生視為己任,而這,卻成為促使他想離開的原因之一。

  他們的愛在某方面而言,是一種沉甸的負擔,一道無形枷鎖,束縛了欲展翅飛翔的心,斥他不識好歹也好,罵他不知感恩也罷,他希望家人們能放下他這個人生負擔,不再過度護他。

  他曾想,不能老是被保護得密不透風,這樣或許能使他一生風平浪靜,卻會令他變成不折不扣的無知傻子,因此他必須暫時離開用親情編織的溺愛牢籠,出去呼吸不同的空氣。

  趙天羿和五王爺說穿了,皆是順勢而為的擋箭牌,是他想要海闊天空的籍口。

  柳寄悠藏匿著這份心思,不敢坦白說出口,氣頭上的柳寄懷當然也無法體會他的想法,只道他任性驕縱,可一見他掉淚,怒氣當即消了幾分。

  「悠兒,老實回答爹,你是不是真的心甘情願跟那個五王爺?」柳老爺總算又出聲,態度不再怒氣衝天,老臉充滿無奈。「你喜歡他?」

  柳寄悠頓了頓,異常心虛的應道:「是的……我喜歡他……」

  「爹,就算他喜歡也不成,咱柳家丟不起這個人。」柳寄懷也對老爹拉下了臉。

  「哎——」柳老爺長嘆一聲。「悠兒,從小到大不論你想要什麼,爹都會給你,可是這回……你讓爹怎麼答應?」

  「爹,您就當讓兒子出去磨練。」柳寄悠見風轉舵,放開哥哥,改而去抱老爸的大腿。

  「你只要無憂無慮的待在家裡就好,咱們養你幾輩子都不成問題,不需要出去磨練。」

  「有道是男兒志在四方,依賴父兄過日子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我不想做被豢養一輩子的井底之蛙。」態度再次理直氣壯起來,這才是真正的內心話。

  十九年來,他去過最遠的地方是渭陽城,那裡與汾臨縣的距離不過兩天來回的路程,說遠不遠。他雖生性好閒,但年輕的心仍抑不住對外頭世界的好奇與誘惑,總希望能出去經歷一番,而不是永遠窩在金籠子裡,渾渾噩噩混吃等死的過了一生。

  他深愛家人,同樣渴望追尋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至少,能趁此機會到京城走一遭,開開眼界,這亦是他向五王爺自薦的主因之一。

  最重要的是,他認為他的人生還在自我掌握中。

  「爹,恕孩兒不孝,孩兒已決心與五王爺走。」柳寄悠對他磕頭,哀哀懇求道:「孩兒心甘情願與五王爺訂了三年之約,三年期滿即返回家鄉,請求爹和大哥成全孩兒的心愿。」

  「你可考慮清楚了,不後悔?」

  「是,孩兒已考慮清楚,如果不這麼做才會後悔。」

  柳老爺沉默良久,緩緩說道:「倘若你真喜歡,非跟五王爺不可,那麼……隨你吧。」

  「爹!」柳寄懷驚怒失聲。

  「悠兒,我們捨不得你離家,也捨不得見你難過,既然你已都想清楚了,爹就不再阻撓你,你好自為之。」說完,抑不住老淚縱橫。

  父親的眼淚讓柳寄悠愧疚得不得了,他才十九歲,從小家人手捧嘴含的疼寵,讓他愛笑就笑,想哭便哭,仍保有許多童稚心性,不會特意壓抑眼淚,終是哭倒父親膝上。「爹,對不起,是孩兒任性,孩兒該死,讓您傷心了!」

  「你呀,是該長大了。」柳老爺慈愛摸著他的頭,連連嘆氣。

  「幸好娘不在家,否則還不氣死她,我不管了,哼!」柳寄懷重哼一聲,拂袖而去。

  終究是疼寵甚極,了解這孩子也有固執倔強的一面,只要是他所認定並苦苦哀求的,他們通通不忍不給他。

  想想,實不能怪父親兄長的反應太激烈,撇去他們對他的重視不說,柳家雖由農而商,成為士農工商中的臭老四,可世代皆為清白良民,祖上更曾出過數名舉人進士,是有得過功名的地方望族,後代子孫竟自甘墮落,敗壞世族清譽,他們能不抓狂嗎?

  沒逐出家門,只打他一嘴巴就饒過他,算是他前世積了大德,今生老天爺才賜予寵他至甚的親人。

  柳七少引起的家庭革命在一陣翻江倒海後,畫上句點。

  至於趙家方面,五王爺派了個隨從偕同縣令去趙府,向趙老爺明里暗裡說了這事,要他們不得再糾纏柳寄悠。趙家不過區區小富戶,哪敢跟權勢比天高的王爺爭人,當然是惶惶然拱手相讓,且從此一聽人提起柳寄悠便會急忙撇清關係,提親啥的都是一場誤會。

  可趙天羿得知柳寄悠將隨五王爺離開,一哭二鬧只差沒上吊,趙老爺怕他不分輕重惹事生非,將他禁閉房中,警告他若敢闖出去亂來,非打斷他的狗腿不可,如果鬧個不好惹火五王爺,那可能是殃及全家的禍事。

  趙老爺忍不住私下嘀咕,嘆道:「禍水啊,柳家那孩子明明樣貌平幾,舉止不妖不媚,怎麼就成了個勾男人的禍水呢?」

  此話明顯語多偏頗,言之有誤,人家柳七少才不是勾男人的禍水呢,而是一汪秋波瀲灩的紅杏春水。

  香風拂來,吹皺了這一池春水,蕩漾呀蕩漾呀蕩漾……

  五王爺給予二日準備時間,於第三日早晨離開。

  一頭腦熱漸漸的稍微冷卻下來後,柳寄悠這才理智的仔細回想,堂堂一個王爺居然與他斤斤計較,總覺似乎有些虧了,又隱約感到自掘火坑傻傻的跳進去,將自個兒簡簡單單就賣了。

  然事已至此,反悔無用,只得悻悻然地包袱款款,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鐘的隨遇而安了。

  離開家鄉的這一日,天氣十分好,秋高氣慡,萬里無雲,今日本事趙天羿欲迎娶他的日子,如今人沒娶到,倒跟著別的男人跑了。

  出發的早晨,柳府門前十八相送的場景活似生離死別。

  「悠兒,此去三年,爹無法再護著你了,凡事小心謹慎,別老找荏惹事,知道不?」

  「孩兒知道。」

  「悠兒,家裡好好待著不好嗎?為什麼突然要去王府當門客?你從小不管去哪總有家人陪著顧著,這次獨自去那麼遠的地方,叫娘怎能放得下心。」匆匆由山上趕回的柳夫人拉著小兒子的手憂心如搗,柳老爺未敢告知她實情,說他是去五王府做三年的門下清客。

  「娘,我長大了,總要出去見見世面,妳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柳寄悠拍拍她的手,心裡因對她隱瞞而歉疚不已。

  除了父母的殷殷叮嚀,還有聞訊趕回娘家的幾個出嫁姊姊,姊姊們圍繞著他擁抱話別,不舍的抹淚。

  「你們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的,我保證,三年後一定完整無缺的回來。」柳寄悠向家人承諾,最後,走向仍板著臉孔遠遠站著的大哥,討好地拉拉他的衣角,一雙眼眨巴眨巴,委委屈屈的道歉:「大哥,對不起,你就原諒小弟這最後一回的任性吧,別生氣了好不好?你不同我說話,我心裡難受。」

  柳寄懷終究心軟,嘆口氣和聲囑咐:「小弟,你記著,王府不同於一般百姓民家,說話行事皆需三思,切莫莽撞輕忽,咱們柳家在京城也有些人脈,有什麼事傳個話,大哥總會盡力護你周全。」

  兄弟情深,到底還是不忍棄之不顧呀。

  「嗯,我曉得,謝謝大哥。」柳寄悠感動得雙眼發熱,抱住大哥磨蹭磨蹭。

  「你呀,多大的人了,還像小孩子一樣撒嬌。」柳寄懷再長嘆,揉揉他的頭髮,沒輒。

  眾人依依不捨,五王爺的馬車早已在大門前等候一陣子,此次王爺親自來接他,可說是極為榮寵了。

  五王爺此行陣仗不大,僅兩輛馬車與十來名護衛隨從,許多鄰里鄉親遠遠的好奇觀望,見馬車周圍的護衛們個個都大馬橫刀,面目嚴峻肅殺,因此無人敢過於靠近。原本鄉親們是來看趙二少迎娶柳七少的熱鬧,未料趙家的五花大轎沒出現,卻來了個不知何處而來的貴人。

  其中一輛馬車比普通馬車大許多,由兩匹馬拉著,車廂披覆靛藍色錦帛,錦帛上繡有水雲暗紋,車廂四角綴飾明珠流蘇,不過於奢麗張揚,卻顯華貴大氣,可看出乘坐之人必是非富即貴。

  宋燁坐在此車廂中耐性等候,並不催促。

  原本預計出發的時辰一再拖延,直到一名王爺侍從上前,客氣敦請道:「柳公子,時候不早,是否可以上路了?」

  「爹,娘,孩兒走了,請您二老多多保重,莫過於惦念不孝兒子。」柳寄悠跪下對父母磕頭,行拜別大禮,柳家父母噙淚扶起他,也不再多叨念什麼了。

  柳府全家人送柳寄悠走到馬車旁,朝車內的五王爺跪拜,柳老爺代家人道:「王爺,小犬不才蒙王爺青眼有加,糙民斗膽乞求王爺,若小犬有不是之處,懇請王爺寬容,留他賤命回返鄉里。」

  言下之意,無論如何至少要讓自家兒子能活著回來。

  人道一入侯門深似海,是福是禍全捏別人手裡了,深庭後院的爭寵傾軋聽的還會少嗎?一步踏錯,生死難料,莫怪柳老爺會為迷糊任性的兒子擔憂小命。

  「爹……」柳寄悠見父母家人為他下跪祈求,不禁目眶泛紅,心裡直罵自己不孝。

  宋燁掀開車簾,步下馬車,屈尊彎身扶起柳老爺。「老人家言重了,快快請起,本王必會善待寄悠,老人家不必擔心。」

  柳老爺沒想到王爺會現身,甚且親手扶他,驚得結結巴巴:「糙……糙民惶恐……」

  五王爺的出現令柳家人及觀望的鄉民一陣抽氣,低聲驚呼,這是神仙下凡來的吧!

  之後自又是臨別依依,千叮萬囑十八相送,再拖延了一陣子,侍從數度提醒,柳寄悠總算才踏上馬車,從車窗伸出頭來,聲帶哽咽地向家人高聲道別。

  本來兩輛馬車,柳寄悠離家上路時,又增加一輛,柳家特地為他準備許多什物,他平時慣穿慣用的外加一堆有的沒的,滿滿塞了一車。

  五王爺的侍從見了頗不以為然,說王爺不會苛待柳公子,該柳公子的半樣都不會少,沒必要為他額外添加行頭。可柳夫人堅持,侍從沒法,只好請示五王爺,王爺只道無妨,而小冬瓜和小竹竿吵著要跟去侍候少爺,柳寄悠習慣他們陪伴,便也一起帶著了。

  於是乎,一行人終於浩浩蕩蕩的出發。

  上了馬車後,宋燁沒跟柳寄悠多說什麼話,只讓他坐在另一側的車窗邊,獨自咀嚼離鄉背井的傷感,柳寄悠也不冀望宋燁會摟著他安慰,他一個爺們又不是遠嫁異鄉的小姑娘,梨花帶雨小鳥依人的很難看。

  寬敞的車廂內鋪設舒適軟墊,車身高六尺余,不需貓腰,可直著身子站立,邊壁一架放置文折書冊的木柜子,頂篷開了一扇四方天窗,用幾近透明的白色薄紗覆蓋,陽光穿透薄紗照進車廂里,毋需點燈便相當明亮,頂篷下正放一隻桃木方幾,宋燁盤腿坐在幾前,翻閱數本摺子。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