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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有個三進的宅子。買了不少年,一直沒用過。我也不收你銀子了。就當做你幫我看著府里這麼多年的答謝,送給你了。”
老太太和杜氏沒料到會出來這麼一出,頓時也不哭了也不鬧了,張皇失措地看向鄒寧遠。
“大哥……”鄒寧遠踉蹌了兩步,走到鄒寧揚跟前,“我們兄弟這麼多年的情分,難道還抵不過我做下的一件荒唐事嗎?”
“情分。”鄒寧揚抬頭看他,“我以為在你大嫂去的時候,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如今你們鬧出這麼多的事情,將軍府的臉都被你們丟光了。還在問我情分?”
雖然他沒有明說,但是,在他那篤定的目光中,鄒寧遠分明看出了決斷和瞭然。
鄒寧遠忽地反應過來,這些日子發生的那些事情,大哥怕是十分清楚!
“不行!”老太太大怒,“我老婆子還活著呢,這個家,不能分!”
“是麼。”鄒寧揚笑道:“我還以為,老太太不問我一聲,一聲不響地把孩子往那邊送的時候,就沒打算要我這個兒子了。”
他口中的孩子,自然是說的元槿。“那邊”,自然是說的太子府。
因為顧及那嬌弱女子一個外人在,所以,鄒寧揚並未明說。
但鄒家人都聽懂了。
老太太怒目而視,“我那是為了鄒家的前程!”
“鄒家的前程是我用命搏回來的。”鄒寧揚冷冷說道:“我倒不知道,我還有賣女求榮的機會。還得虧了您老人家告訴我。”
老太太氣得胸口疼,被杜氏扶著坐了下去。
鄒寧揚站起身來,看也不看那女子,與鄒寧遠道:“趕緊收拾收拾搬出去。閒雜人等,不准往將軍府裡帶。”
他又回頭與老太太道:“您老人家願意跟著誰就跟著誰。我這兒也不缺一雙筷子就是了。”
鄒寧揚剛走兩步,身後傳來了柔柔的聲音:“大將軍這樣趕了家人出門,怕是要被人詬病的。”
鄒寧揚笑了,“我從來不懼旁人說什麼。你若想給我傳傳惡名,儘管來。若能被你幾句話就毀了名聲,那我這麼多年的仗豈不是白打了。”
他居高臨下地從上往下看著那跪坐在地的女子,神色鄙夷而又蔑視,“你是誰的人,你圖的什麼,我都不知道。但,我絕對不會讓你有機會踏入將軍府的。”
語畢,摔門而出。
不多時,鄒大將軍去而又歸。
他環視了下屋內,板著臉朝著元槿兄妹三個招招手,“都過來。”
然後,帶著三個孩子快步離去。
隱隱約約的,屋裡人還能聽到他的不住抱怨。
“我都走出去老遠了,一回頭,呵,人呢?我說你們三個,怎麼就不長點眼力呢?怪道我不在的時候讓人欺負死了。哦,我不叫,你們就不動?非得我三請四請的才肯出來?”
鄒元鈞認真地道:“您又數錯數了。明明只說了一次我們就出來了,哪裡來的三四?”
頓了頓,他又道:“其實我們留下也沒什麼不好的。看盡人間百態,權當長見識了。這麼熱鬧的場景可不多見。”
“臭小子。就知道你看著一本正經的,其實一肚子壞水兒。”鄒寧揚一巴掌拍他肩膀上,想起來之前那“一請”和“三四請”,哼道:“有你這麼跟爹抬槓的?嗯?”
回到青蘭苑時,郭姨娘和鄒元桐早已等在了院門口。
兩人一見到鄒寧揚,就行禮問安。
鄒寧揚對郭姨娘淡淡點了點頭,轉而和鄒元桐說了幾句話。
鄒元桐一改往日裡活潑的樣子,十分拘謹地回答了。知道鄒寧揚止住了問話,方才退到了郭姨娘身邊,低眉斂目地站著。
郭姨娘見了鄒寧揚後,顯然有種小心翼翼的驚怕和謹慎。
她甚至不會出現在鄒寧揚身邊三尺近的範圍內。只遠遠地跟著,細聲細氣地關切說著話。
鄒寧揚十句里答不了一句。即便回答了,也只一兩個字,十分簡短。
元槿訝然。
細想父親對待妹妹的態度,嚴厲有之,慈愛不足。
倒也奇怪。
她見兩個哥哥對這種情形混不在意,好似早就熟悉了一般,便尋機悄聲問鄒元鈞,這是怎麼回事。
鄒元鈞知曉妹妹的疑惑。想了想,只簡單說道:“前些年發生了點不太愉快的事情。”
多年之前,父親回京述職期間,在家中和郭姨娘大吵了兩次。
看看四周沒了旁人,他與元槿說道:“彼時父親回京述職。走之前,和郭姨娘大吵了兩次。”
第一次大吵,他沒碰到。只是後來聽年紀還小的鄒元欽說的。
第二次,他卻是遇到了。
他本是來尋父親,討教幾個招式怎麼練。聽見父親在和郭姨娘說話,就沒進屋,站在外頭等。
隱約聽到郭姨娘說,求將軍給她留下孩子,畢竟也是親生血脈。又不住保證,找神醫把過脈了,一定一定是個女兒。還說,自己只求有個孩子陪伴,一定會好好伺候姑娘和少爺。
最後的最後。郭姨娘提到了母親。說,當初是母親做主讓她伺候父親的。
父親的聲音戛然而止。
那些日子,父親的臉色很不好看。
再後來,父親走了幾個月後,鄒元桐出世了。
鄒元鈞知道郭姨娘是母親懷孕的時候,母親做主給開了臉的。但,自從母親故去,父親一直沒有踏進過郭姨娘的房間。
鄒元桐是怎麼懷上的,鄒元鈞隱約猜到了點。
所以,他能體會到父親當時勃然大怒的原因。
但他看著郭姨娘這些年伺候妹妹還算是盡心盡力,又不想讓弟弟妹妹知道這些齷齪事兒,就沒提。
鄒元鈞只與元槿說道:“爹在的時候,你遠著點郭姨娘。不然,父親看了怕是不會高興。”
如果不是怕他們沒人照顧,想必父親也不願郭姨娘在青蘭苑裡做主吧。
如果不是怕他們沒人照顧,想必父親也不會讓祖母和二叔一家住進來。
內有郭姨娘,外有老太太和二房。
各有心思地互相牽制著,所以都不敢亂動。
還有父親安插進府里伺候的那些人。最起碼,能夠保他們無恙。
如今他們都長大了,父親便也不用受那些難為了。
元槿一直覺得郭姨娘既是母親當年給開了臉的,而且能夠獨自留在父親身邊這麼多年、看顧著青蘭苑,定然是極其得父親信任的。
如今看來,倒也並非完全如此。
元槿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但看大哥不願多說,就也沒多問。
鄒寧揚不喜讓丫鬟們近身伺候,就找了幾個做事細緻的婆子,來他屋裡幫忙端茶遞水。
不多時,有兩輛馬車到了將軍府。
孩子們這才知道父親帶回來了什麼禮物。
——兩整車從北疆運來的上好毛皮。
看著孩子們雀躍的模樣,鄒寧揚高聲說道:“別急別急。一車是咱們的。一車是給端王爺的。”
“端王爺?”鄒元鈞奇道:“父親怎還送王爺一車?”
此時只有鄒元鈞、鄒元欽和元槿在。
鄒寧揚便直言道:“他讓人送了銀錢過來,說拜託我幫忙弄一車。”
元槿好奇,問道:“他給了多少銀子?”
這個事兒上,鄒大將軍並未明說,只高深莫測地豎了一根手指。
兄妹三個就猜測開來,是一千兩銀子,還是一萬兩。
鄒大將軍哈哈大笑,由著孩子們去猜,並不明說。
其實,藺君泓是送了一整個車隊的棉衣過去。
毛皮雖禦寒,卻貴重,且數量少。
但是,那麼多的棉衣,卻可以讓北疆的所有士兵過上一個溫暖的冬天。
不得不說,端王爺做事還是很有手段的。
明明看出了他不想和端王府扯上任何關係,就提前給他設了個套,讓他不得不心甘情願地接受交換東西的要求。
思及此,鄒大將軍的眼神黯了黯。
老太太總想著太子是以後登基為帝的人,上趕著去討好。
可是,誰說太子就一定是即位人選?
當今聖上可是和先帝的性子一模一樣,最是多疑。
想當年先帝立今上為太子的時候,心中屬意的便是另外一個兒子。
如今皇上雖立了太子,卻在太子做了錯事後雷聲大雨點小輕描淡寫地過去了,可見並不是特別重視他。
不然的話,寄予大望的兒子走了歪路,做父親的怎會不痛心、不失望、不嚴厲責罰?!
往後,還不知會怎麼樣。
不過,端王爺啊……
鄒寧揚想到那肆意飛揚的身影,忍不住搖頭嘆息。
只能說,一切皆看時機。
錯在時機,敗也在時機。
那少年還在西疆的時候,先帝忽生重疾。一夜之間,便話也說不成句,手也動彈不得。
待到少年回來的時候,已然是太子監國。
先帝沒了機會也沒了力氣去改變什麼,就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地故去了。
有時候鄒寧揚會忍不住地想。如果上位者換一個人,會不會,一切都大不相同?
不過,這年頭也只一閃而過罷了。
作為臣子,首先要做好的就是護好一家老小,保家人平安順遂。
至於其他,不是他能多管的。
他也不想多管。
兩車的毛皮,鄒寧揚留下一車不動,另一車便盡數分了。
元槿得了六件。鄒元鈞、鄒元欽兄弟倆,每人五件。給遠在江南的方老侯爺留了五件。
然後老太太和高文恆各三件,二老爺二太太和鄒元桐各兩件。最後是郭姨娘的一件。
鄒元鈞和鄒元欽都嚷嚷說妹妹最多,不公平。被父親一人給了一巴掌。
元槿卻是看出了其他問題。
給高文恆的居然和老太太一樣多……
她疑惑地悄悄和哥哥們低語:“父親看上去很喜歡恆哥哥啊。”
想到之前藺君泓和她說的那個什麼稱呼問題,她不習慣地又改了口:“高表哥。”
妹妹大了,喚個稱呼也是無所謂,畢竟小孩子間的用詞與大了後不同。
但是,聽了元槿那個問話,兄弟倆都是笑得十分意味深長。
“父親疼愛你,自然也疼愛他。無妨無妨。”
元槿聽著這話不太對勁。仔細再問,哥哥們也只肯告訴她,因為高文恆對她一直很好,所以父親對高文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