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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知行心中默數,循州的府牢,共有十八級台階。他心裡暗嘆:如同十八層地獄。而他已在最底那一層阿鼻地獄呆了不知道多久。

  聞到那股熾熱香軟的空氣,柳知行從北方來,循州對他而言過於潮熱。但這一刻,他很享受。陽光灑在他白里泛青的臉上,他的嘴唇乾裂出血,形容憔悴,蓬頭垢面。他仰起頭,布帶潔淨,白如不染塵埃的新雪。

  柳知行彎起嘴角,笑出聲來。

  幾名倖存的舞女面面相覷,其中一人輕輕提示帶柳知行出來的那位女子。

  「姐姐。」

  女子收回視線,她臉色微微發紅,輕輕咳嗽一聲:「太守大人,是時候出城了,您可會騎馬?」

  柳知行點頭。

  女子聲音里掩飾不住喜悅:「那就好,我們弄來了馬,宋州軍在城門底下鬧事,我們可以趁亂衝出去。大人您看不見,我已經換了男裝,與您同乘一騎,送您出城。只要離開循州這座人間煉獄,您可以坐船回北方去,聽聞陛下已在南州定都,您去南州,一定能夠過上安定的日子。」

  微風鼓動柳知行暗青色的官袍,他身上衣袍髒污發臭,眾女卻無一人露出嫌棄神色。

  柳知行雙手在身前交疊,平舉推出,繼而一揖到地。

  眾女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半步,不知所措地站著。

  柳知行直起身,他雖看不見,神色沉穩卻像是把人世間的細枝末節都看得比誰還要清楚。

  「未敢請教諸位恩人的名字。」

  「我們哪有什麼名字……」

  「花名也可。」柳知行認真道。

  女子們互相看來看去,直至要帶柳知行出城的女子先開了口:「張翠袖。」

  其餘諸女依次報出在弄花坊用的花名。

  柳知行聽得真切,又重複了一遍,他是進士出身,天資聰穎,只聽一遍就都記得清清楚楚。

  張翠袖道:「大人隨我來,您這身太打眼,讓我服侍大人換一身再走。紅鶯,你去催一催王二哥的馬,先已說好的,你帶我的百寶箱去,連箱子一起都送他。」

  ·

  天還沒有黑透,喊殺聲就響徹山林。

  三路循州軍在東、南、西三面各自遭遇征南軍奇襲,濃煙滾滾騰起在晚霞瑰麗的天空,潮濕的樹葉燃燒後散發出嗆人的氣味。

  鞭炮聲震天而響,循州騎兵隊瞬時亂作一團,將領拼命伏低身子,前胸緊緊貼在馬脖子上,右手發號施令的長劍無法指天,搖搖欲墜地隨戰馬蹦跳歪來扭去。

  「咳咳……鎮定!鎮定!他們只有三千人,咱們也有三千人,大軍就在附近,兄弟們,隨我廝殺,不要留下一個活口!沖啊……」話音未落,伴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嘶鳴,戰馬屁股中箭,火光從馬尾根迅速躥向馬尾梢。

  戰馬揮舞著四隻蹄子,向密林深處衝去,馬背上的將領被摔翻在地。

  森林裡一聲響亮的唿哨。

  戰馬紛紛造反,士兵或者被馬兒摔下背,或者幸運的用繩子把自己繞在馬脖子上,繼而被馬匹甩得白眼連翻。

  這一支是騎兵,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先是被摔得七葷八素,好不容易,正了頭盔,從地上爬起來,四面八方一陣箭雨鋪天蓋地飛射而來。

  護得住頭護不住屁股,護得住屁股護不住腿。

  士兵們發出嗷嗷的慘叫。

  又一聲唿哨。

  成百上千的馬嘶交錯在一起。

  當先一名士兵驚得抱住頭盔,猛然跳起,嘶叫聲渾然不像是個人了:「馬,馬又來了!快跑啊!」

  只見馬群沒頭沒腦地從樹林裡沖將出來,重可接近八百鈞的戰馬踐起沙塵無數,狂沙碎草淹沒了人群,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在整座山林里迴蕩不息。

  西邊火紅的雲霞散盡,燦金還夕陽平靜,蒼白的一輪圓弧騰出留白。

  東天,月亮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懸在半空。

  ☆、和光同塵(肆)

  濃煙滾滾,許瑞雲從山坡下提劍衝上坡,臉上沾滿黑色的菸灰,他不住咳嗽,氣喘吁吁地以劍拄地,仰著頭向陸觀吼道:「沒有看見季宏!」

  「沒有嗎?」陸觀眉頭深鎖,極目遠眺,整座山林里有好幾處冒煙,竟然沒有一支隊伍是季宏。

  許瑞雲爬上坡來,站到陸觀跟前,喘著氣說:「有沒有可能,季宏沒有親自領兵?」

  「我不是沒有想過。」陸觀沉默片刻,低聲道,「看到我的人頭,加上征南軍只有不足三千人,季宏一定會坐不住。只是……」他緊皺眉頭,來回踱步,停下來後,嘆了口氣,「漏算了一個人。」

  「誰?」

  「趙瑜。」陸觀道,「趙瑜在循州城內,宋州軍有接近五千人逃往循州,循州是季宏的大本營,殲滅征南軍的機會誘人,可要是坐不穩循州,就會得不償失。不知道現在趙瑜採取了什麼行動,派人去探,大軍出城,循州軍一定會有一場動亂,不知道趙瑜會加入哪一邊。」

  ·

  「媽的,放箭,放箭啊!」趙瑜咆哮著躲進一處狹窄的山洞,這裡是半山腰,他的臉緊緊貼著巨石上大片的青苔,潮濕的腐爛氣味縈繞在鼻端。搭在石頭上的手指根根磨破,關節處俱是青紫連片的淤血。

  「將軍,箭已經用光了!」

  手下帶來的噩耗讓趙瑜裹在厚重鎧甲里的身體感到了從皮靴深處彌散出來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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