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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觀突然聽不見宋虔之說話的聲音了,但他胸口一片潮潤。

  「我小的時候,娘常帶我去外祖家,他是一個特別好的人。位極人臣,深得先帝倚重信任,他大可以急流勇退,安度晚年,享兒孫繞膝之樂。可他沒有一天不為國運擔憂。他有時候會打扮得如同個教書先生,混跡在市井之中,找人下兩盤象棋,跟不認識的人聊上幾句,聊今年的收成,家裡人好不好。遇到有困難的人,外祖回府之後,便打發下人去打聽,能幫得上的就悄悄地幫一點。可惜他走得太早,我還沒有來得及跟他學更多本事。」

  陸觀靜靜地聽,把宋虔之抱得更緊了一些。他不知道要說什麼,只能無聲地以懷抱安慰他。

  「我母親一生行善,愛上我父親,便義無反顧嫁給他。她只是一個婦人,眼裡只有窄窄的一點兒分給天下。外祖疼我母親,甚於疼愛太后,每次母親帶我回去,外祖都會親手做兩件小玩意兒逗我玩。依著規矩,我是不應該跟他過分親近,外祖卻從不介意,常常把我抱在膝頭,跟我講故事、講道理。他的手總是很暖,我還經常爬在他的懷裡,給他梳頭。」宋虔之輕輕笑了一聲,「我梳頭梳得特別糟糕,他從來不責備我。我的童年很短暫,但在外祖家中時,太傅府上的花園隨我尋寶,三進的宅子對小時候的我而言太大了,像個華麗的宮殿,我剛識字,常常在他的書房裡一呆就是一整日。我也常常在書房裡不出聲,別人問有沒有人,我也不說話。有時候我聽見外祖和官員們議事,我聽不懂,官員走後,外祖叫我出來,我才走出去。我才知道他早就發現我在了,他總是很慈祥,問我長大以後想不想做官。」

  「我說我不想,想做大文豪,最好是做國子監祭酒。我要一間比外祖的書房更大的書房,藏書要比宮裡的還多,最好是我什麼也不用做,就泡在書房裡,一日如同百年。」

  「外祖說好。他每年都送我好玩的孤本,有些是他學生送的,有些是他讓人搜羅的。外祖去世之後,周家的祖宅讓朝廷收了去,祠堂搬進安定侯府。我還是常常進宮給姨母請安,但從前巴結我的那些親貴再也不來安定侯府走動,逢年過節母親收到的禮物也越來越少。直到我進了麟台,受人嘲笑,說周太傅的後人,淪為皇帝的鷹犬。」

  陸觀以唇吻住宋虔之的額頭,一次,再一次。

  宋虔之握著他的手,語氣淡淡:「我早就不難受了。只是從未和人提起過他。外祖晚年將權力一點點放下,也是為了保全周家,但我覺得,他從來就不在意權勢。只是他的抱負,他要改田制,定法度,他必須坐在一個能夠一言九鼎的位子上。他走的時候很安詳,我記得我還摸過他涼涼的手,不是刺骨的冷,只是涼的,皮肉也會鬆弛下來。他重病纏身已久,死亡反而是解脫。只是如果讓他見到今日的局勢,必然會痛心不已。」

  宋虔之縮了縮脖子,腳背互相摩挲,被窩裡,陸觀溫熱的兩條腿把他的一條腿夾著,隔著襯褲,他幾乎覺得碰到了陸觀的皮膚,這種感覺親昵而溫暖。

  「這些年我一直覺得愧疚,我虛度了數年,沒有好好讀書。外祖父當年是考中了狀元,我如今的學識,遠遠都不夠。我能背得住的古文,還不如他晚年時記得的多。」宋虔之聲音越來越小,透著濃濃的睡意。

  陸觀輕輕吻住他的唇,兩人抱在一起直出汗,可他沒有鬆手。

  吻畢,宋虔之睜開眼看他。

  「你外祖是個了不起的人,你也很好。」陸觀認真地看到宋虔之的眼睛裡去,「你沒有成為一個對他人冷漠,只知取樂的貴族,心懷悲憫,已是很好。」

  「我可能永遠也做不到對他人視而不見。」宋虔之道,「只要是在外祖身邊呆久了,沒有人會活得自私冷漠。只是我能做的太少。」

  「已經不少了。」陸觀道,「逐星……」

  他的話戛然而止,呼吸卻愈加急促。

  宋虔之疑惑地看著他。

  「我常常會……自怨自艾,氣悶自己命不如人。但我能與你相識,得到你……我的命已經太好了。」陸觀耳朵通紅,看了宋虔之一會,宋虔之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正要往被子裡縮,被他一把握住下巴,托起他的臉,認真地吻上他的唇。

  兩人都是氣息混亂地分開。

  分開才沒有一會,陸觀實在忍不住心裡的熱勁,翻身壓了上去。他沒有折騰太久,只慢慢地磨,卻是十分繾綣磨人。

  天不亮時,陸觀將還在昏昏欲睡的宋虔之拉起來,給他穿衣服梳頭,打點妥當之後,又看著宋虔之把早飯用了,才送他上馬車。

  宋虔之迷迷糊糊到宮門口,蔣夢提著一盞燈,在稍亮了一點兒的天色里,靜靜立著等他。

  宋虔之想起自己來這幹嘛,倏然心內一凜,徹底沒了睡意。

  ☆、波心蕩(伍)

  李曄元被囚在西暖閣日久,遍地都是寫好的字,無人整理。

  一襲靜靜垂掛的紗簾背後,可見一中年男子,穿一身士大夫最愛的直裰,赤著一隻腳,頭髮像是數日都沒有梳理過,只以一根木簪挽著。

  宋虔之與蔣夢入內時,他頭也未抬,筆走龍蛇,自顧自在臨帖。

  這間軟禁宰相的宮殿,一應用品全都具備,甚至按照李曄元的意思,書也堆得跟山一樣,他在這裡左右無事,可以讀書也可以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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