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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細的一層雪白香粉敷面,宮女年輕的手小心翼翼地將香粉撲到自領中伸出的那一截脖子上,幾道皺紋在周太后的頸上,格外點眼。宮女眼睫撲閃,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絲神偷睇太后,太后仍閉著眼,一無所覺。

  周太后的左手輕輕捏著右手尾指,昨夜睡得不好,她右手的尾指浮腫起來,捏上去火燒火辣。

  在宮中的每一個日子,唯獨使她覺出享受的,只有這樣靜謐的清晨,空氣里零星流動著水聲,宮侍們刻意小心的腳步,無一不在她的耳中構築起一個新鮮的世界。年過三十後,她是皇后模樣,總算能夠心平氣和地接受自己脖頸生出的紋路,眼角不懷好意的皺褶。經過精心妝點,總算不比年輕貌美的嬪妃相去太多。

  然而過了四十,周太后就開始常會在夢中回顧她曾經過的那些歲月。

  這仿佛是某種天命暗示,她儘量不往壞處去想。

  身為周家長女,她不曾擁有過天真無邪的童年,十三歲,她便開始結交重臣的公子哥們。與周婉心不同,從五歲起,這位長女就知道,周家不會再有兒子,那時她的父親在朝中風頭無兩,父母並未想過,五歲的長女就能領會他們談話中的意思。

  年輕的父親將儒雅的面輕輕貼在妻子隆起的腹部,不無擔憂地說起這一胎若是個兒子,怕是會格外引起宮中矚目。

  妻子伸手過去握住他的手,自然而然便環著賴在丈夫膝上的長女。

  今時今日,母親的面容已模糊得難以辨認,周太后卻記得她的話:「無論何時何地何種處境,妻永與夫為伴,即便來日艱險,你也只管去闖,不必操心家中子女教養。」

  直到成為皇后,她才明白父親在擔心什麼。高高在上的這位皇帝,手段老辣、沉穩卻多疑。她慶幸母親生下的是一個女兒,無法再為周家的榮光添磚加瓦。而她已經作為長女,登上最尊貴的皇后之位。雖然這寶座令她周身冰涼,她卻能為周家織起一片濃蔭,讓她寵愛的小妹無憂無慮地長成。

  皇帝要冊封周婉心,頭一次讓她失去了冷靜。

  好在父親也不願意讓兩名女兒都被禁錮在後宮,後位已經穩固的長女在床笫間輕言細語哄著皇帝打消封妃的念頭。周婉心如願以償嫁給了自己心愛的男人,她作為姐姐,既為小妹欣喜落淚,不知不覺中卻也生出了一絲怨念。

  父親母親對小妹無限寵愛,甚至自己也上了這個當,被血緣綁縛,只知要成全這個妹妹。

  都是周家嫡女,她淪落深宮不得不去爭去斗,拼著命難產生下來之不易的皇子,悉心養成,兒子卻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有了孌寵,偏偏這孌寵還是皇帝親手送去他身邊的,輕易動不得。

  等她有了藉口動這孌寵,她的兒子也已遭逢意外。

  身邊的君王明里暗裡幫著她查兒子被害的真相,兇手卻遲遲不能浮出水面,她只能安撫自己,是對手過於高明,想想也知,嫡子死去,長子便有了名正言順的機會。

  她痛失愛子,一時之間變得無依無靠,那段時日,她才得隙細細想來,她的父親過於如履薄冰,在得了兩名女兒之後,母親雖仍能生養,父親卻不願再讓她受生養之苦,更不願為子女擔驚受怕。

  小妹嫁給不名一文,空有皮相的朝中小官,對周家毫無助益。

  看上去風光榮耀的周氏家族,血脈後嗣單薄,無非是父親與她這個長女苦苦支撐。

  周太后清楚地記得,皇帝駕崩那一日清晨,壓在她心口的一塊巨石,悄悄仁慈地抬起了一線,令她能夠得以片刻喘息。她拉扯起來的不得寵的六皇子有了用處,比起夫君在時,她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得輕快起來。

  苻明韶登基後的前幾年,沒有一件事不順著她的心意,她總算明白,為什麼後宮的女人都要搶著做太后。從苻氏開國,周姓一直在朝中占據一席之地,近百年來更是深得皇室信任,前朝後宮屢建奇功。

  盛極必衰,是萬物必須遵循的法則。

  鏡子裡的周太后睜開眼,宮婢正小心翼翼為她勾勒唇線,她的唇紋深刻,填上去的絳色口脂凝出一道道豎紋。

  再勉強,也不過如是,粉妝填平面上的細紋,嘴角與眼尾那兩三條卻是無論如何也蓋不住的,眼珠也失卻年輕時黑白分明的光澤,眼白略見渾濁。若是湊得近了,周太后不費吹灰之力也能想見唇邊那些細孔。

  無論如何,在世時她能保得住周氏一族,身後也要卸下這重擔。她的膝下沒有親子,枕邊沒有遮風避雨輕語憐愛的夫君,只有獨自支撐。

  好在她已支撐了這許多年,挺直背脊已不費什麼力氣。

  步搖金釵抖落絲絲金線,珠翠綴滿周太后的發間,她一身朝服,深紫壓身,振袖時袖間抖落金翅,便是鳳凰臨世,滿朝文武重臣也要為這天降的威勢屈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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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州躡著手腳,趁左右都是自己新收的幾個小徒弟把守時偷溜進暖閣,他小步來到榻前,輕聲喚道:「相爺。」

  李曄元睜開疲憊浮腫的眼,瞥向許州,嘴唇動了動,不曾說話。

  「您府上接進宮來的那位一切都好,眼下跟皇上的寧妃待一個宮,原是皇后住的地方,是奴才親自拾掇出來,一切都安排妥當。奴才向乾爹打聽過了,太后的意思,叫這位在宮中好好養胎。」許州頓了頓,眼珠子亂轉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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