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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就好。」周婉心將休書疊成方塊,放在隨身攜帶的錦囊里,揣進了袖中。

  宋慎言定定地看住她,一股情緒呼之欲出,他怕這個女人,轉身就要走,不自覺在找話說:「婉心,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

  周婉心秀眉微動,道:「你說相國寺?」

  宋慎言搖頭:「相國寺那次,是你第一次見到我,卻非你我第一次見面。」

  周婉心明白了,坐了下來,一手撫上食盒,揭開盒蓋,將帶來的下酒菜一樣樣擺到桌上,一面回道:「記得,我拿父親的拜帖,叫人送去。成親那天夜裡,你還說起,收到周太傅的拜帖,把你嚇得魂飛魄散,細思了兩天,終日食不下咽,你母親日日做你最愛吃的醉蝦,你吃一嘴就吐了一地。」

  宋慎言放下心來,欣慰道:「你都記得。」

  周婉心瞪了他一眼,秀長卷翹的眉睫都是萬種風情:「你的事,又有哪一樁哪一件,是我記不得的?」

  宋慎言釋然一笑:「夫人說的是。」

  周婉心將筷子分出,輕放在碗口,朝宋慎言努了努嘴:「陪我再喝一次酒吧。」

  宋慎言眸中眼光激劇顫抖。他拍開其中一壇酒的泥封,周婉心連酒碗都帶了來,宋慎言注滿兩隻酒碗,雙手捧起其中一隻碗,正要喝時,被周婉心在手腕上輕輕按了一下。

  這一下輕得完全不能阻攔宋慎言抬起手的動作。

  而宋慎言也說不清為何,他寫下那一紙休書後,心情輕快,壓在雙肩上多年,已嵌入皮肉的重枷取出,他甚至在想,便是周婉心要讓他今夜再續一夜夫妻情分,春宵一度,他也不會拒絕,但凡是她提,他願意為她奉上一切。

  周婉心親自為宋慎言盛上一碗藕湯,低聲道:「空腹不宜飲酒,先暖一暖胃。」

  宋慎言猶豫片刻,端起碗,並沒有立刻就喝,直至看到周婉心自己也盛了一碗,她小口小口在啜,奇怪地看他:「怎麼不喝?我記得你是愛喝藕湯的。」

  「你都記得,你沒有記錯。」宋慎言喝了一口湯,奇道:「這是你親手做的?」

  「當然不是。」周婉心垂眸輕描淡寫地說,筷子在盤中挑挑揀揀夾山藥片吃。

  宋慎言有些失望,強撐出笑:「你也很費心了。」

  周婉心沒說話,端起酒碗,敬了宋慎言一口,這一口熱辣的烈酒穿腸過肚,她病態蒼白的臉色也微微泛紅,惺忪醉眼如滾落在清水裡的血紅珊瑚珠一般誘人。她舔了舔紅潤的嘴唇,示意宋慎言也喝一口。

  「你醉了。」宋慎言淺抿了一口,上來扶周婉心,上半身剛起來,隨即一下子坐倒在地,面色蒼白,額頭不住往下流汗,他腹痛如絞,那疼痛來得太迅速,他一隻手卡在脖子上,想說話,張嘴卻沒發出半點聲音。

  周婉心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碗,繼續吃菜。

  宋慎言難以置信地瞪大著眼,他和周婉心吃的東西都一樣,他也知興許有幾種單獨不能成毒的食物會因為相剋而生成劇毒。他明明已經千防萬防……怎麼還會?

  宋慎言呼吸愈發急促,力氣一點一滴從身體裡流失,他手肘發抖地靠在地上,掙扎著想翻個身,打翻酒罈,最後卻只是癱在了地上。

  宋慎言目光渙散、視線模糊,見到身邊的女人,站起了身,就在他的面前,那雪白斗篷下,端的是艷色無雙的大紅裙裳。

  那是一團火,燃燒她自己,也一併毀去他這個負心的人。

  宋慎言面色青紫,呼吸急促,手腳痙攣,顯然中毒已深。

  周婉心緩慢地將嘴裡酸辣可口的雞片咀嚼到細碎,喉嚨輕動,咽了下去。她飲下去的酒是火,眼前這男人卻是一塊冰。她已經不記得在這座大宅當中,多少次深夜久等不歸,多少奴僕碎語,多少婦人舌根,讓她整顆心涼透。

  即便喝的是烈酒,她每一個毛孔中滲透的依然是無法使人溫暖的寒意。周婉心每走一步,都覺身體就像是一具僵硬的框架,散落成碎片不過是數日之間的事。

  「婉心……婉心……」宋慎言嗓音極度沙啞,沒有人知道,這是他瀕死之中,能發出的聲音極限。

  周婉心腳上的珍珠繡鞋貼著宋慎言的臉輕輕蹭了一下,令他轉過臉去,這男人的目光使她不適。

  當周婉心坐到書桌後,顫抖無力的手捉起筆,輕輕鋪展開宣紙,她落下了第一筆,那是一個「休」字起筆。

  宋慎言已無法集中神志,他聽見自己在低語,發出的嘶啞嗓音,只有同在屋裡的周婉心能夠聽見。

  「小荷……才露……尖尖角,小荷……」

  周婉心無動於衷地堅決寫下一封休書,條條歷數宋慎言為臣失忠,對朝廷陽奉陰違,於先帝尚且在世時,豢養罪臣之妻;為夫失德,對髮妻欺騙隱瞞,夫家虐待,致使太傅之女小產,產後仍嚴苛以待,磋磨髮妻,使她久病纏身;為父失職,大楚律令禁止別宅婦人子女入族譜宗祠,禁止外宅之子瓜分家業,而安定侯趁宋虔之出京為朝廷效力,將由宋虔之掌管的田契地契轉給長子。

  躺在地上的宋慎言只剩下喘氣的聲音,嘴角溢出暗紫色的血。

  周婉心另起一行,歷數周太傅為大楚所立功勞,竟是一頁紙也無法寫完,足洋洋灑灑寫了三頁,她才輕輕舒出一口氣,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將鎮紙移開,換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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