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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曄元只穿了一身雪白單衣,外披一件黑色大氅,斜靠在榻邊,放下一本奏疏,從手邊的小桌上抓起另一本,手裡一桿狼毫,皺著眉,神色嚴峻。

  年輕漂亮的姨娘在床畔伺候,白玉小勺里半勺是黃如蜂蜜的湯汁,半是晶瑩飽滿的雪梨塊。

  李曄元就著她的手把那塊梨含在嘴裡,批完一份,腮幫子才一凹一鼓地動起來,同時看向陸觀,以眼神示意他隨便找個地方坐。

  籽矜垂著眼,勺子卻在碗中碰出一聲脆響,接著又是三四次輕微的碰撞。這聲響被雨聲蓋住,本是一點也不引人注意。偏偏李曄元看到了,奇怪地皺了一下眉,視線上移,看見籽矜脖子和臉急速地變紅,尤其是耳珠,竟紅得像是會滴下血來。

  李曄元看了一眼陸觀,話是對小妾說的。

  「籽矜,你昨夜沒睡好,去補一補覺,晚膳時我讓人去叫你起來。」

  籽矜如蒙大赦,急忙起身告退,朝陸觀行禮時頭也不敢抬。她心中如同擂鼓,呼吸變得滾燙,在門檻上不經意絆了一下,連忙一把抓住門框,在丫鬟地攙扶下,留下一襲慌亂的背影,近乎逃跑地離開了李曄元的臥房。

  「相爺找我何事?」

  陸觀講話直接,沒有噓寒問暖,客套半句也不肯。

  「今天的雨下得真大,開春以來,還是第一場大雨。方才的雷,你聽見了嗎?」

  陸觀眼神一動:「相爺有話不妨直說。」

  李曄元唇角動了動,笑道:「要是逐星,他就不會問這一句。」

  陸觀表情緩和下來。

  「當年在朝堂上,我一直是與秦禹寧唱反調的那個,那時周太傅還在,秦禹寧那小子常常被我氣得七竅生煙,但他為人老實,許多話不會說,說不到位,不圓潤,也常常被先帝斥責。」

  陸觀不明白李曄元要講什麼,心裡又想著宋虔之要吃的小黃魚,眉宇間浮現出不耐煩。

  「當時能進承元殿議事的官員,十成的天子門生,掛名。七成是拜到周太傅府上去的門生,周太傅沒收幾個學生,卻有數不清的舉子自稱念的是周太傅所著之書,也算是他的學生。」

  聽到周太傅,陸觀認真了起來。

  李曄元道:「最後,連太子都成了周太傅的學生。」

  陸觀凝神看著李曄元,落雨的聲音愈發振聾發聵,李曄元似乎真病著,中氣不足,需要陸觀很努力地分辨,才能聽清他所說的字句。

  「真正想治劉贇罪的人,不是先帝,而是太傅。」李曄元說著,咳嗽了兩聲,他手中一方絲綢的帕子,是素淨的藕荷色。

  「這樣機密的事,你一定想知道,為什麼我會知道。」李曄元搖著頭,「我也不在場,更沒有收買御前的人。那時我官位不高,勉強能進承元殿而已。

  「這件事,在劉贇被發落那一年在朝的京官,都知道。不知道是從哪兒散布出來的傳言,起先宮裡傳,後來這消息就像長了腳,連外朝的官員、甚至是一個打掃六部衙門的差役都知道了。」

  「有人故意散播的?」陸觀只能這麼猜。

  「自然是這樣。」李曄元讚賞地看陸觀,「再猜一猜,是誰散播出來的。」

  「先帝。」這次陸觀毫無猶豫。

  「為何?」

  「榮宗在位期間,對御前內侍管理十分嚴苛,凡有犯口舌泄密者,都得脫一層皮,剜眼,挖骨,剝皮,敲碎膝蓋骨,關押到死。既然是先帝與太傅決定的,那議事的地點只能在承元殿,而承元殿的侍者,都受過最嚴格的訓練,絕不會犯這麼愚蠢的錯誤。那只能是受主子的命令,將此事傳出。」

  「沒錯,當時劉贇手下有一名四品武官,恰是回京述職的時候,找人暗殺周太傅。周太傅受了點傷,只是擦傷了手臂。先帝大怒,將這名武官斬首,抄家,男女無一倖免,淪落為奴。此人在軍中曾救過劉贇的性命,他被斬首那日,先帝讓麒麟衛押他在刑場附近觀禮。」

  陸觀嘴唇動了動。

  「想說什麼?」李曄元注意到了。

  「沒有,請相爺繼續說。」

  李曄元道:「兩天之後,劉贇全家就被流放出京。御前也處置了一名小太監,名字沒有留下來,宮侍向來命如草芥。只是御前年紀最小的那個孩子,此後再也沒有出現過,他看上去頂多有十四歲。」

  陸觀無端端覺得手腳發涼,桌子上茶都沒上一盞,他只好握緊了手。

  「先帝對周太后的寵愛,對周太傅的尊崇毋庸置疑,故太子才剛出生,便坐上儲君之位。觀其祖制,他也是最早被立為儲君的皇子,歷代從未有過落地便被封太子。」

  「相爺不妨直說。」

  李曄元表情裡帶著一分惋惜,他側著頭,靠著身後的軟枕,遙遙望著房門。這些話他本不應該這樣,在門窗統統大敞的情形下說。只因雨勢大,嘩嘩的雨聲掩蓋著他們的談話。

  「就是突然想了起來,這些日子不上朝,躺得一身乏,這把老骨頭快廢了。」李曄元收回視線,看回陸觀,「宋賢侄進宮去了?」

  陸觀嗯了一聲。李曄元跟他說的話,絕不會沒有用意,他沒有點破的意思是什麼?

  就在陸觀心中動念時,李曄元以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一句讓陸觀心驚肉跳的話:「宋賢侄有太后撐腰,又是周太傅唯一的外孫,位極人臣,只是時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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