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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果然一股酸臭味從秦禹寧身上傳來,秦禹寧自己湊在袖子上聞了聞,笑起來,再次拍了兩下宋虔之,快步離開。
宋虔之才走到承元殿外,孫秀就笑呵呵迎上來,行禮道:「陛下請大人進去。」
宋虔之有些意外地跟在孫秀身後,走進殿內,宋虔之平靜下來。看來這一晚讓苻明韶已經想清楚,大概要釋放陸觀。
「昨日朕衝動了,實在沒想好怎麼處置陸觀,也不便見你。來人,賜座。」
宋虔之忙表示謙遜,躬身坐下之後,方有功夫細細打量上位的天子。苻明韶眉宇間縈繞著一縷青黑,眼睛充血,昨夜顯然並未睡好。
「陸大人心直口快,若是他說錯了什麼,臣代他向陛下賠罪。」說完,宋虔之起身,走到堂前毫不猶豫地給苻明韶跪下,磕了三個頭,便跪在地上沒有起來。
「你先起來。」
宋虔之定定看了一眼苻明韶,緩緩起身。
「坐。」苻明韶強硬地說。
宋虔之只得坐下,心裡忍不住忐忑起來,轉而又想,秦禹寧已經去找李曄元,即便苻明韶盛怒之下想殺陸觀,也要經過宰相府,稍微安下心來。
「陸舜欽是朕的師兄,朕知道,他是為朕好。」
「陸大人一直很關心陛下。」宋虔之不失時機地說。
苻明韶若有所思地盯著宋虔之,似笑非笑道:「當年為了這個位子,朕將他留在衢州,這些年一直沒能找到機會將他調到京城來。朕是個沒用的皇帝。」
宋虔之心裡一咯噔,這掏心掏肺的架勢仿佛不大對。
「當年陸觀為朕謀劃了不少事,引起太后注意,太后想要一隻羽翼未豐的幼鳥,便要朕親手將才長出的嫩翅折斷。」冰冷的仇恨從苻明韶的眼眸一點點滲出,他沒有看宋虔之,陷入了沉默。
宋虔之心想,苻明韶果然很在意陸觀,那陸觀就是安全的,苻明韶不會殺他。看來苻明韶下令將陸觀抓起來,不過是被冒犯了權威。平日裡看陸觀挺聰明的,昨天為什麼突然衝動了?
苻明韶的聲音重新響起來:「當年陸觀獲罪,純屬子虛烏有,他對女人完全不擅長,也從未想過娶妻,多和女人說一句話都會臉紅。」
陸觀是因為什麼不曾想過娶妻?那個時候陸觀就知道自己喜歡的是男人?宋虔之突然很好奇陸觀在十幾歲上,究竟是什麼樣子,他和苻明韶一起念書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天下不穩,陰陽不調,四時不順,都是朕的過錯。朕實在不知如何是好了,只有將他找回來,現在想想,朕其實不該將他卷進這場風波。」苻明韶冷冷地看著宋虔之,問他:「皇后離朕而去,後位空懸,這陣子官員天天吵來吵去,朕想聽一聽,宋卿的看法。」
宋虔之猛一蹙眉。
這個問題來得太突然,宋虔之久居麟台,一直知道苻明韶並未信賴過自己,這關頭苻明韶問這話,一句不慎,陸觀就會失去一個被提早放出來的機會。
「這是陛下的家事……」宋虔之推諉道。
「逐星是朕的家人。」苻明韶眉眼溫和下來,表情帶上淡淡微笑,袖手向後一靠,垂眸注視宋虔之。
一時間許多畫面從宋虔之眼前閃過,最後,苻明懋那張與苻明韶有三分相似,只是年紀大了許多的臉,與眼前的年輕帝王重疊在一起。
苻明懋:「做我的太傅,輔佐於我。」
苻明韶出聲道:「逐星?」
宋虔之從恍惚中回神過來,喝了口茶,輕吁出一口氣。
「前不久陛下跟臣提起過弘哥的騎射師傅,劉贇,臣回去查了一下,實無大罪。去歲至今,朝中恰逢多事之秋,李相年紀大了,白大將軍一個人,分身乏術,難以同時抵禦北關的阿莫丹絨和東邊虎視眈眈的黑狄人。臣以為,或許能重新啟用劉贇,不過此事要吏部擬定,李相向陛下建議,御史中丞擬議,再由陛下下詔,赦免劉贇,命他進京。」宋虔之一面說一面留意苻明韶的神色,見他表情愈發緩和,放下心來。
這一步,算走對了。
☆、沐猴(拾伍)
傍晚,京城下起雨,綿綿細絲將天地連成青蒙蒙的一片。
一身衣袍皺巴巴緊貼在高大的身軀上,聽見侍衛說他可以走了時,陸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奇怪地看了一眼侍衛,侍衛打開他手腳的鐐銬,從斗室中走出去,外面在下雨,院子裡的樹葉綠得流油。
陸觀眯起眼。
「陸大人,皇上讓奴才來送送你。」
這時,陸觀才看見撐傘在外面站著的孫秀,雨線匯成的水珠連續不斷從傘沿往下滴,一滴接著一滴。
陸觀接過傘來,一言未發,他臉上的表情被雨傘完整嚴密地遮蓋住,大步向前走出兩步,突然停腳。
孫秀詢問地看他。
「公公走前面。」
孫秀一愣,這才反應過來,陸觀進宮的時候不多,對皇宮並不熟悉。孫秀略低下頭以示恭敬,在前面帶路,雨水濺濕他蔥綠色的太監服。
一路兩人都沒說話,陸觀明顯在出神。
孫秀輕輕咳了一聲。
陸觀的視線看過來。
孫秀道:「大人可知道為什麼這麼快就能出來?」
「嗯,為何?」陸觀淡道。他本就沒什麼太大的罪過,頂多是言辭犯上,苻明韶一時衝動,等他平靜下來,就會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