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頁
宋虔之答:「還沒有,先來見陛下。」
苻明韶失笑搖頭:「不必,朕寫信給你就是讓你回京來看你母親,不用在朕這裡多禮。」
「臣有一事,要請皇上恩准。」宋虔之起身,走到中間,將袍襟一撩跪在苻明韶的面前,「臣想請陛下主持母親與安定侯和離。」
苻明韶明顯一愕。
「這……這是安定侯的家事,朕雖是人主,也不好插手。」苻明韶做出關心的神態,詢問道,「怎麼你娘與你爹不和麼?」
「來龍去脈,臣都寫在了這封和離書中,請陛下過目。」宋虔之重重磕下頭去,抬起時額心通紅,目光堅毅地直視著苻明韶。
苻明韶斂起了笑意,輕飄飄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陸觀,陸觀看著宋虔之。苻明韶很熟悉陸觀的表情,這個人向來喜怒不形於色,此時也與平常一般的沒什麼表情,苻明韶卻很懂陸觀的眼神。
他在心疼宋虔之。
苻明韶右手不由得緊緊攥起,朝孫秀示意。
孫秀下來接過宋虔之舉著的和離書,呈遞給苻明韶。
「你先起來。」
孫秀過來扶了一把,宋虔之坐回到椅中,他眼圈微微發紅,低垂下眼睛,接過宮女捧上來的茶,喝了一口,將心中翻湧的情緒按捺下去。
宋虔之喝著茶,略有點出神。苻明韶會怎麼做?他會下旨為周家主持公道嗎?宋虔之在心裡默默否定。
他不會。
在對待別宅婦的問題上,苻明韶一直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開了這個先例,朝中不少高官都會受到震懾,最大的問題是,那些別宅婦怎麼辦?若按先帝時的辦法,外宅所生子女不能繼承爵位和家產,但在先帝執政後幾年,負責的官員執行得不嚴,只要沒有正室遞狀,官府便不予理會。
而越是官位高的家族,越重視顏面,斷不會將這種事情鬧到吏部去。若是丈夫因這種事情被罷官,家族無光是一,家中也會斷了財路。因此別宅婦的事情往往是惹了都察院,或是同僚相嫉,官場傾軋時互相攻擊的小手段,被自家夫人告發的反而很少。
陸觀剛到京城,苻明韶就讓他查過外宅一事,只是剛剛在兵部,宋虔之才從秦禹寧的口中得知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苻明韶看完了和離書,冷聲問道:「盧氏曾經獲罪?所獲何罪?」
來的路上宋虔之已經捋清楚了來龍去脈,輕描淡寫道:「安定侯與我娘定下親事以前,就與盧氏相識且相好,與我娘定親之後,他母親,就是我的祖母讓人為盧氏說了一門親,將盧氏說給一位五品官員,此人在刑部當差,成親三個月後就因屢向苦主索賄事發,被流放至北關為奴。盧氏當時因為有孕在身,沒有受到牽連,也不曾和離,留在了京城,兩個月後,生下兒子。這個兒子並非盧氏丈夫的兒子,而是安定侯的兒子。」
宋虔之不稱呼自己的爹是父親,而稱作安定侯。他淡然地望著苻明韶,接著說下去:「我母親為安定侯生育一女一子,多年來孝順婆婆,她這病也是小產落下來的根,安定侯卻不聞不問,去年皇上派臣到四州巡視,趁我不在家中,安定侯召集宋家宗親,開祠堂將盧氏的孫子認回宋家。除夕之夜,宋家人與盧氏闔家團圓,我母親被宋家人杜絕在外,不允許她入內守歲。這些年安定侯常年不在家中,他為盧氏置辦了地產,又為她買下宅院。」
「可這上面寫的是娶……」苻明韶道。
「安定侯私下迎娶盧氏,經過他母親的同意,有人說媒,有人證婚,還寫下了一式兩份婚書,這是安定侯手中的那一份,他與友人喝酒時打賭,輸給了別人。婚書輾轉流落到兵部部員沈良正之手,沈良正本想還給安定侯,安定侯卻避而不見,沈良正又不敢私自丟棄或是銷毀,被臣找到了。」宋虔之取出紙卷,呈了上去。其實這婚書是秦禹寧命沈良正到安定侯手中騙過來的,只是當年並不知道會在這時候派上用場。
當秦禹寧拿出婚書來時,宋虔之氣得渾身發抖,氣到極處又很想笑,只能說冥冥中自有定數,誰也別想自作聰明。
「請陛下聖裁。」宋虔之又要起身,被苻明韶抬手阻住。
「這樣,朕派人去北關將盧氏的丈夫帶回京,當面對質。要是確有其事,朕一定為你娘做主。」
宋虔之還要再說,苻明韶一手按在眉骨上,閉上眼,片刻後睜開,道:「昨夜沒有睡好,孫秀,你帶宋愛卿去太后那裡。」苻明韶看向陸觀,「陸大人留下,跟朕說一下風平峽的情況。」
走到殿門,宋虔之極不放心,想回頭看一眼,生生遏住了這點念頭,沉默不語地跟著孫秀出承元殿,去太后處。
他不知道,陸觀的視線一直跟著他,直到他走出殿外。
苻明韶臉色難看起來。
陸觀翹起一條腿,喝了一口熱茶,轉向苻明韶。
偌大的承元殿中,僅有君臣二人,苻明韶不認識一般地打量陸觀,他上一次為容州災民,入夜後急急忙忙進宮來見他,眼裡還燃燒著期待,這一次,陸觀看他的眼神已和看陌生人一般。
苻明韶強自按捺住心虛,嘴角抖出一絲弧度。
「離京這麼久,朕很想你。」苻明韶的話戛然而止,他呼出的氣微微發燙,心中沉寂已久的空虛灼灼燃燒,鑽入骨髓的劇痛令他不由自主站起身,將膝蓋頂得筆直,這樣他整個人都好受了一些,憋在胸口的那口氣得以順利吐了出來。